江邦道:“今日是决不能让别人代了。公子只推说腚痛,不便骑马,坐一乘大轿去迎,无论对方如何相请,只是不下轿,便看不破行藏了。等娶到了家,拜过天地,送进洞房,再揭去盖头时,新娘子就是认真作恼,也飞不到天上去了。”暴文忙说有理,到晚上便欢欢喜喜地坐上父亲的八人大轿,一路花灯夹道、鼓乐齐鸣,直向辛衙而去。不一会儿到了,辛家父子也吉服相迎,又再三请新郎下轿饮茶,暴文只是不肯。不过新郎虽不下轿,辛家请新郎的家人已明明白白地看见轿中坐的,不是前日的“公子”了,便悄悄地去报知辛燕。辛燕听了,又再细细叮嘱了绿绮许多话。新郎既不下轿,陪同的官员包括先到的大媒人扬州知府等也不敢多耽搁了,只叫鼓乐在门前不住地吹奏,鞭炮在门前不停地燃放。
又延捱了一阵,只听后厅隐隐传来嘤嘤哭声,新娘已经上了轿。于是新郎的轿在前,新娘的轿在后,直向暴家公署而去。旁观者无不羡慕这豪华气派。而后到了大厅,又是拜天地等,一切如仪。最后众人将一对新人拥入洞房,共饮合卺酒。二人分东西坐定,伴娘就去揭新娘盖在头上的锦帕。暴文心头犹如鹿撞,怕辛小姐要变脸SE哭闹。哪知假小姐一眼看见了真公子,便忍不住失声一笑,又回头对随嫁而来的两个丫环低声耳语。
暴文见新娘笑而不怒,心已放下一半,便大着胆子问:“小姐为何见我失笑,莫非疑我不是真公子么?”假小姐笑而不答,又回头与丫环耳语了一阵,丫环便走到暴文身边,低低地说:“前日公子假装家人来考,小姐早已看定你是真公子,那假充的不是公子。又怕公子笑小姐没眼力,不识人,已于和诗中暗暗说破,随即通知我家老爷。老爷起先发怒说:‘婚姻大事,怎能如此颠倒?’小姐却道:‘白龙变幻鱼身,向来真人不露相,这也不足为奇。’老爷虽然消了气,也还将信将疑。今天小姐见了真公子,正自信有识人的眼力,因此才不觉失笑啊。”
暴文听到“真人不露相”,反替自己遮了丑,不胜欣喜,又问:“前日冒充我的那假公子,生得清俊异常,小姐为何看不中意?”丫环代答道:“我家小姐一见,就对我家老爷说,那人虽然外皮清俊,却骨肉寒薄,是个贱相;公子倒是个福厚之人,因此和诗第二首才有‘便使捉刀如捉笔,胜于优孟美人妆’之句。”暴文不解地问:“捉刀怎么就是赞我?”丫环答道:“小姐说,三国时魏王曹草要见匈奴使者,觉得自己‘形陋’,不足以镇摄远方,便让一个长得好的官吏崔琰假充魏王,他自己则扮作侍从,捉刀伺立于侧。事后曹草暗中派人询问魏王品貌如何,使者答道:‘魏王虽然一表人才,然而那床头捉刀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啊。’如今我家小姐见公子假充家人,就用‘捉刀’来赞美了。”暴文又问:“那优孟又是什么意思呢?”
丫环答道:“优孟是春秋时楚国的宫廷艺人,楚相孙叔敖死后,他穿戴着孙叔敖生前的衣冠,扮作孙叔敖的模样演戏,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惟妙惟肖,竟使楚王怀疑孙叔敖又复活了呢。后人便称一味模仿或假扮他人为‘优孟衣冠’了。”暴文喜不自胜地说:“不想小姐目光竟然如此锐利,那假扮我的,果然是个做戏的梨园子弟。我暴文自惭粗俗,却蒙小姐如此错爱,真是三生有幸了。”绿绮直到此时才答道:“若能托付终身,方不负奴家一番择婿之意。”二人说得投机,又饮了几杯,便双双共入罗帏。
过了几天,暴雷因军请紧急,便先送六公子夫妇起身回北京,自己随即也率军南下。辛受与井氏送“女儿”“女婿”上船时,也假作悲感,洒泪而别。眼看着暴家父子一南一北地走了,辛受心中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便嘱咐合家大小,只说小姐已嫁暴公子去了。辛燕也因诗社已闭,便安坐家中,不再见任何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