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初见秦》试读
Hermiver
对于这个问题,作者简明扼要地给出了一个具有足够震撼力的答案,那就是因为秦国的谋臣不肯尽忠。
为了阐明自己的观点,文章首先选取了齐国的例子作出说明:
臣敢言之:往者齐南破荆,东破宋,西服秦,北破燕,中使韩、魏,土地广而兵强,战克攻取,诏令天下。齐之清济浊河,足以为限;长城巨防,足以为塞。齐,五战之国也,一战不克而无齐。由此观之,夫战者,万乘之存亡也。
《韩非子·初见秦》,原文摘自古诗文网
当初,齐国向南击破荆楚,往东战败了宋国,往西征服了秦国,向北打败了燕国,在中原地带又对韩、魏两国的君主颐指气使。
他们有着广阔的领土和强盛的兵力,也具备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号令天下诸侯的能力,真可谓是威风八面、势不可挡。
即便是采取保守的策略,有济水、黄河足以用作防线,长城、巨防足以作为要塞,也无人敢于觊觎其土地。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有着天然险阻,且对外征战屡战屡胜的国家,后来仅因一次战斗失利就差点亡国绝嗣。
由此看来,战争可以决定万乘大国的生死存亡,孙子所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真是所言不虚啊!
那么问题来了,齐国的失策究竟表现在什么地方呢?文章指出:
且闻之曰:“削迹无遗根,无与祸邻,祸乃不存。”
《韩非子·初见秦》,原文摘自古诗文网
所谓“斩草除根”“除恶务尽”,只有将祸根彻底铲除了,才能够真正避免灾祸的发生。
齐国之所以会走向失败,就是因为他们把战争看成了儿戏,到处惹是生非,却不懂得斩除后患,这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真正的痛点也就该揭开面纱了。文章回顾秦国近几十年来的发展史,特别指出了其与霸主宝座失之交臂的几次案例,以论证秦国之所以会裹足不前,就是因为犯下了跟齐国同样的错误,而这些问题归根结底,又都是因谋臣不忠带来的。
其中的第一次,说的是秦国攻伐楚国的战争:
秦与荆人战,大破荆,袭郢,取洞庭、五湖、江南,荆王君臣亡走,东服于陈。当此时也,随荆以兵,则荆可举;荆可举,则民足贪也,地足利也,东以弱齐、燕,中以凌三晋。然则是一举而霸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复与荆人为和。令荆人得收亡国,聚散民,立社稷主,置宗庙,令率天下西面以与秦为难。此固以失霸王之道一矣。
《韩非子·初见秦》,原文摘自古诗文网
这里提到的“秦与荆人战”,指的是发生在公元前278年的白起伐楚之战。
这一战中,担任大良造的白起以水攻战术,一举攻陷楚国的都城鄢郢,还放火烧了楚国历代先君的墓地夷陵,迫使楚顷襄王迁都到更靠近中原的陈郢。
到了第二年,白起再接再厉,又攻取了楚国的巫郡、黔中郡,合并设立为秦国的黔中郡。
文中提到的洞庭、五湖(五洛)、江南这些地方,大体上就位于鄢郢和黔中郡一带。
军事进攻进展节节胜利,让秦军上下皆气势昂扬;而楚国君臣则如丧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终日,哪里还有抵抗的余地?
在这种局面之下,倘若白起能够趁胜追击,一举吞并楚国全境、尽收楚国百姓和物产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请。
文章假想了当时吞并楚国所带来的巨大优势,说自此以后,秦国便可以楚地为跳板,向东削弱齐、燕,向北威B三晋。中原诸侯见此请形莫不望风而臣服,四邻纷纷前来朝拜,秦国的霸业岂不是唾手可得了?
然而吊诡的是,秦国的谋臣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命令白起带领军队转到了魏国战场,并重新跟楚人讲和。
楚人得到喘息的机会,于是便聚集离散的百姓,重新建立宗庙和社稷之主,甚至还收复了失地,带领东方诸侯向西与秦国对抗,使得秦国第一次失去了建立霸业的机会。
讲完了这段往事,作者随即又抛出了第二个案例:
天下又比周而军华下,大王以诏破之,兵至梁郭下。围梁数旬,则梁可拔;拔梁,则魏可举;举魏,则荆、赵之意绝;荆、赵之意绝,则赵危;赵危而荆狐疑;此固以失霸王之道二矣。
《韩非子·初见秦》,原文摘自古诗文网
白起移兵北上之后,秦国连续两年讨伐魏国,先后通过武力攻取、胁迫割让的方式取得了魏国十余座城池。
魏安僖王咽不下这口气,就抱上了齐襄王的大腿,准备跟秦国抗争到底。但未成想,合纵联盟还没有成型,秦国相邦魏冉就又打上门来,一战攻取了四座城池,斩首魏军士卒四万余人。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魏国在秦国这边受到了连续打击,就想找个软柿子好补回些面子。于是到了第二年(公元前273年),又与赵国联合起来,攻打韩国新郑以北的华阳城。
韩国不是魏国的对手,于是便派出使者向秦国求援。秦昭襄王起初不肯出兵,但在陈筮的游说之下,还是派出了包括魏冉、白起以及客卿胡阳在内的庞大阵容出兵援韩。
这一次,秦军再次取得大捷,一战斩首魏卒十三万人,又将赵国大军两万余人赶入黄河淹死,大军一直推进到了魏国都城大梁城下。
按照文中的说法,这一战秦军若是肯扩大战果,再坚持包围个几十天,就可以攻取大梁,一举消灭魏国,从而彻底斩断赵、楚两国联合抗秦的通道,使得赵国陷入危难,楚国变得孤立无援。
如此一来,楚、赵两国胆战心惊,东方的齐、燕等国更是不敢轻举妄动,自然会尊奉秦国为霸主。
只可惜,由于秦国谋臣私心作祟,面对大好时机却引军而退,让魏国涣散的人心又重新聚拢了起来,更白白错失了第二次称霸中原的机会。
那么第三次机会又是怎么错失的呢?文章继续说道:
前者穰侯之治秦也,用一国之兵而衣以成两国之功,是故兵终身暴露于外,士民疲病于内,霸王之名不成。此固以失霸王之道三矣。
《韩非子·初见秦》,原文摘自古诗文网
这段话是说,先前穰侯担任秦国相邦的时候,“用一国的兵力而想建立两国的功业”,导致秦军士兵长期在野外艰苦作战,连累国内的百姓也困苦不堪。
这里所谓的“用一国之兵而衣以成两国之功”,实际上指的就是魏冉假公济私,用秦国公室的军队来经营自己在东方的封邑陶邑的旧事。
陶邑的地理位置大体上在如今菏泽市的定陶区,原本是商朝与东部淮夷之间的缓冲地带,并不是什么太核心的区域。武王克商之后,被封给文王第六子曹叔振铎,在当时的政治秩序中也处于边缘位置。
不过,随着周人在东方的拓殖发展,以及东部诸侯的渐次崛起,曹国地处交通要津的地理优势便开始逐步显现了。
尤其是到春秋末期,东南崛起的新秀吴、越与中原交往频繁,他们开凿了大规模的运河工程,将纵横交错的水网连缀起来,在东部地区构筑了一个庞大的水系交通网。而陶邑也因其便利,逐步发展成一个商旅云集、繁华富庶的大都会,并取得了“天下之中”的美誉。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陶邑在商业领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保有的国家却都是相对弱小的诸侯,这就使得这座缔造出“陶朱公”商业奇迹的城市,逐渐变成了被中原野心家时刻垂涎的肥肉。
先是在春秋末年,宋国出兵伐灭曹国,将陶邑纳入了自己的版图。战国后期,实力日渐B仄的宋国,也同样成了齐国眼中的珍馐。
公元前286年,在苏秦的秘密草控下,齐湣王趁着诸侯合纵伐秦的机会派兵悍然攻灭“桀宋”,将陶邑纳入了齐国的版图。
齐国灭宋的举动引发了诸侯列国的强烈不满,也切实减轻了秦国受到的军事压力。秦昭襄王瞅准时机,积极与东方列国联络,推动促成了以燕国为首的合纵联军,于公元前284年大举攻入并横扫齐国全境,齐国几乎灭亡。
尽管后来燕国决策层犯下了种种错误,齐国军民在田单的带领下逐步光复故土,但这个曾经雄踞东方数百年的强国,还是无可避免地走入了一蹶不振的境地,从此再也无法重展雄风,这也是前文所提到的“一战不克而无齐”的来历。
通过参与这场声势浩大的战争,秦国上下获益丰厚,担任相邦的魏冉更是通过频繁的外交博弈,最终将垂涎已久的陶邑收入囊中,成了伐齐之战最大的赢家。
但正所谓“福兮祸所依”,魏冉战胜而骄,自此以后就走上了一条以权谋私的不归路,从而为他日后的惨淡收场埋下了伏笔。
这其中的要点在于,陶邑虽然繁华富庶,但与秦国本土并不相连,是一块不折不扣的飞地。秦国想要保守陶邑,需要投入极高的防御成本,而所得收益却都归魏冉所有。这对秦国国家利益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但对于魏冉本人而言,却是一桩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也正因为如此,在此后的十几年时间里,魏冉每每作出什么决策,无不是以保守并扩大自己封邑的利益作为最高优先级。
这就使得秦国的军队总要时不时地被拉到东方去出征作战,而且每次出征,都像是“打地鼠”一般,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完全看不出什么章法,导致出现了“兵终身暴露于外”的状况。
而想要维系这种大规模且随意新很强的军事行动,就必须要向百姓征收更重的赋税,自然也就有了“士民疲病于内”的窘况。
魏冉假公济私的行为,对秦国国力造成了严重损害,使得其原有的战略目标无法达成。秦昭襄王就算有再多不满,可碍于他是自己的舅舅,也只能徒唤奈何。
作为一名“初见秦”的游士,作者对秦王所面对的困局洞若观火,同时也没有秦昭襄王那么多的顾虑,因此在会见秦王时能够一针见血地指出,说魏冉的这种行为,是在“用一国之兵而衣以成两国之功”。
这里所谓的“两国”,一指作为政治实体而存在的秦国,另一指则是魏冉自己的“封国”。秦国的军力本就有限,如今不仅要维护本土的安全,还要分心兼顾另一个“封国”的利益,使得本就不宽裕的军事力量无法集中得到发挥,自然也就与“霸王之名”无缘了。
未完待续
声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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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Zhang Kaiyv
引文来源:https://www.gushiwen.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