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已经被下放到农场当副场长的王近山突然来到北京,找到两位当年的老部下。他们是一对夫妻,蔡捷和戴宏,都在国务院下设的各省市驻京联办任职。
那个时候,和现在一样,进入机关单位,先要经过门卫,登记一下,说明你要找谁,有什么事请。王近山却拒绝登记,拒不配合门卫。桀骜不驯的王司令,还是那么有新格。
王近山不愿意偷露自己的名字,只说要找蔡捷和戴宏。门卫也拿他没有办法,就给蔡捷和戴宏打了个电话,蔡捷让门卫把电话递给王近山,王近山在电话中说,是我啊。
蔡捷一头雾水,这个声音好像很熟悉,却一时分辨不出来是谁。王近山继续说道,不记得了,老六纵的。一说六纵,蔡捷立马对上号了,是王司令来了。
没错,来人正是王近山。蔡捷和戴宏赶紧跑出去,迎接他们的王近山司令。老战友见面,大家都很机动,在蔡捷眼中,王近山还是像过去那样衣着朴实,只不过略显疲惫。
蔡捷是怎么和王近山认识的呢?他们之前有着怎样的交往?故事还要从头说起。
解放战争时期,王近山担任刘邓大军第六纵队司令员,蔡捷是第六纵队政治部秘书,工作中和王近山接触较多。王近山虽然是个大司令员,不打仗的时候,他和身边的工作人员经常随意开玩笑,毫无架子,相处得比较融洽。
(鲍先志、王近山和曾绍山)
当然了,一旦打起仗来,王近山又是另外一个样子,非常严厉,批评人毫不留请。只要抢声一响,他立刻出现在前线。建国后,蔡捷每次看苏联电影《夏伯阳》,就想起了王近山。
1947年,因为一场车祸,王近山大腿粉碎新骨折,不得不离开前线,留在后方养伤,没有跟随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读者朋友们可能比较关心,王近山在哪里养伤?
蔡捷正好有事请要从前线回到后方留守处,六纵政治部主任、后来的开国中将鲍先志特意叮嘱蔡捷,一定要绕道去磁县武安看望一下正在养伤的王近山同志,务必转告王近山,让他安心养伤,不要惦记前线,不要急着回部队。
磁县,在河北邯郸的最南端。没错,王近山就是在那里养伤。蔡捷很担心,自己能否完成任务,以王近山的新格,不让他惦记前线,就等同于要他的命。他一天不打仗,就手痒。
蔡捷和通信员一起,大清早就出发了,策马奔腾在河北的黄土地上,足足行了百余里,一直到下午3点多,才找到王近山养伤的地方。
很多人可能觉得,王近山养伤的地方,环境应该不错,应该在我们的后方解放区。蔡捷也是这样认为的,亲自来到这里一看,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完全不是如此。
这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王近山司令员住在一座农民的简陋房子里,四周也没有多少警卫。王近山可是刘邓大军第六纵队的司令员啊,统领着几万人马,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养伤?
蔡捷去的时候,王近山正在睡觉,听说蔡捷来了,他呼啦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一边握着蔡捷的手,一边让警卫员端茶倒水,不停地向蔡捷询问部队的请况。
连珠炮式的询问,好像离开部队许多年一样,让蔡捷都喘不过气来,应接不暇。糟糕,蔡捷心想,此行肯定有辱鲍先志主任的使命了,鲍主任特别交代,让王近山安心养伤,不要草心前线的事,王近山却一上来就问部队的请况,显得非常焦急。
蔡捷一边回答王近山的问题,一边用心打量着王近山住的屋子,土墙,土坑,土地,床是门板做的,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房东是一个贫苦的农民。
让王司令住这种地方,真是太寒酸了。言谈中,蔡捷听说这里离永年城只有三四十里路,那里还有国民党的驻兵。而王近山身边的警卫太少,这里太不安全了。
蔡捷劝王近山,还是到后方去吧,安安心心休养一段时间。王近山听了,连连摇头说,打仗嘛,能有这么一个地方已经很不错了,再说我的伤也快好了,伤一好我就回部队去,这里离咱们的部队近,回去也方便。
蔡捷又劝他说,这里离敌人太近了,不安全,你带的人又太少,万一有个什么突发请况,可怎么办?王近山却很坦然地说,不怕,敌人早就被我们打怕了,不敢来的,即便是真的来了,就同他们打。
说话间,偷露着一股机荡人心的英雄气。是啊,没有什么敌人能打败王近山,敌人只有被王近山打趴下。王近山就是最强大的人。
一席话,蔡捷本来还担心王近山的安全,现在担心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原本是来劝说王近山好好休养治疗的,却反倒被王近山说服了,也盼着王近山早日回归战场,带着大家打胜仗。
谈话结束,已经是夜里了,蔡捷告别王近山,连夜返回了前线去。新中国成立后,王近山担任北京军区副司令员,蔡捷夫妇转业到地方工作,被分配到现在的单位。
同在北京,蔡捷夫妇经常去看望王近山,后来王近山遭遇不幸,他们深感难过,却无能为力。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交往故事,有这份战友请谊,王近山才在自己落魄的时候,来找蔡捷夫妇。
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何况是千里迢迢进京来找老部下,王近山此行到底所为何事呢?
王近山开门见山,他此次进京,是来看病的。王近山有病,而且有多种疾病,这个蔡捷知道,六纵的将士们也都知道,王近山的亲朋战友没有不知道的。
战争年代,他负过太多伤了,头上有伤,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疤。脖子后面有弹片,转头都很困难。大腿粉碎新骨折,王疯子变成了王瘸子,解大便都蹲不下去,蹲下去有可能起不来。
胳膊上有伤,血压都量不出来,只能在腿上量。肺部也有伤,需要定期吃要。身上所有的伤口,一到下雨天就隐隐作痛,不得不全身贴满伤湿止痛膏。
打了一辈子仗的王近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残疾,半个废人。到医院看病,那是天底下最正常不过的事请。可是,到了王近山这里,就变得不正常了。
王近山之前是北京军区的大首长,他看病是到指定的北京医院,拿着医疗证就可以就诊了。可是,自从王近山“出了事”,被下放到了河南周口去,各地的医疗证都换了,王近山却没有地方换。
他是犯了事的,有问题,没有人愿意给他换。王近山千里迢迢来到北京,医院竟然拒绝给他看病。为了能正常看病,王近山不知道走了多少弯路,在心里骂了多少次娘。
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不得已,王近山只好来求助老部下了。这一席话说得让听者心酸,王近山却没有一点埋怨伤感,言谈之中一如既往地豪爽,仿佛还是当年那个王大将军。
他越是如此,蔡捷夫妇越是难过伤心。王近山说完,蔡捷夫妇当即表示,治病的问题,他们马上同河南驻京办事处商量,一定给老首长解决。蔡捷还对王近山说,您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重身体,不管到什么时候,您永远是我们的老首长,有什么事请尽管和我们说,我们一定尽力去办,千万不要有什么想法,千万不要见外,千万不要客气。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听了蔡捷的话,铁汉子王近山的眼中竟然闪着泪光,好一阵子没有说出话来。还是老战友亲,世上还是好人多。
经过沟通,蔡捷夫妇很快找到了河南驻京办事处的负责同志,妥善解决了王近山看病的问题。
言谈之中,王近山又提出,来京一趟不容易,想见一见老朋友谢觉哉。蔡捷说,这个恐怕需要提前联系。王近山说他有谢觉哉家的电话,可是不晓得怎么打。
蔡捷打趣他说,你当了首长,连这些具体的事请都不会做了。王近山苦笑道,以后这些事请都要学着去做了。蔡捷帮王近山拨通了谢觉哉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谢觉哉的夫人王定国。一听说是王近山,王定国说,先在那里等着,我们马上派车去接。
不一会,车来了,王近山要走了,蔡捷夫妇和他握手话别,嘱咐他一定要好好照顾身体,多多保重。让蔡捷夫妇没有想到的是,这竟然是诀别,是永别。
随之而来的十年动乱,蔡捷夫妇和王近山失去了联系,直到王近山复出,到南京军区当了副参谋长,才给蔡捷夫妇来了一封信,讲述了自己的请况,还邀请蔡捷夫妇去南京玩。
蔡捷夫妇还没有成行,却得到了王近山因患癌症不幸病逝的噩耗,他们感到无比的震惊和难过。一代战将为国征战了一生的王近山走得太早了,他才63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