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略知道的一点历史,都知道东周分为春秋和战国两个时期。这个分野,一般以公元前453年的“三家分晋”为标志,之前是春秋,之后是战国。
“春秋”这个名字,出自孔子所著史书《春秋》;“战国”则是对当时诸国争战的生动描述。
但是,两者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都属于周朝,都是秦统一前的时代,都一样的战乱频仍,前有春秋五霸,后有战国七雄,为什么偏偏分成两段呢?为什么不干脆都叫战国?就是因为孔夫子写了一本史书吗?
当然不是。
我们在几千年后看那个时代,时间线拉长了,一二百面年都成了短短几个画面,难免有这样的感觉。实际上,春秋和战国有很大的差别。甚至,这种差别甚至超过后面所有朝代之间的差别。
一、周天子失掉的名分
这是最流行的观点,也是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开宗明义指出的。
公元前403年(周威烈王二十三年),韩、赵、魏三家灭智氏,三分晋国土地,周朝少了一个晋国,多了韩、赵、魏三国。
这件事看起来是诸侯国的内部争斗,但在司马光看来,却是周朝天子名分丧失的开始。
为什么?
我们都知道一句很经典的话:孔子作《春秋》,乱臣贼子惧。
之所以这么说,因为孔子笔下有正义名分。
而作为“以德配天”的周天子,居然承认这些乱臣贼子,那还有什么资格再做天子?
所以,《资治通鉴》以此开篇,从战国开始写起。
这个说法,依然解决不了我们的疑问,周天子为什么要承认韩、赵、魏呢?
当时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要知道,名分不是一下子就丧失掉的,而是一点一点坏掉的。
这就需要再把视线拉近。
二、礼是如何崩、乐是怎么坏的
我们现代人提到“礼”,首先想到了的是一种文化,一种学说,是形而上的东西。
其实不然。
周朝的礼,首先表现是经济制度,也就是井田制。
有人会问,不就是很像“井”字的田吗?
千万不要小看。井田制,既是一种财政和土地制度,也包含着宗法秩序。
因为,天子诸侯和贵族都有籍田(“井”字中间那块田),尤其贵族们以此为主要收入,通过籍田所得完成祭祀,他们在宗法秩序中是独立的,并不依附于君主。
所以,干啥都有贵族范儿,都要优雅,都要讲个礼,奏个乐。
但是,随着技术进步,比如铁器、牛耕、有机肥、24节气,都是那时候出现的。
经济发展了,人的想法就变了。
鲁国率先实行了“初税亩”变法,取消井田制,以单个农户为单位,个别配授农地,不区分公田私田,所有土地普遍交纳田租。
蝴蝶效应来了!
首先,君主从私田当中收取税赋,就获得了新的经济来源,能够抗衡尾大不掉的贵族们。
其次,对于耕种私田的人们来说,他们要受到安全保护,要大规模合作来兴修水利,最好的办法是跟君主达成一致,而不是跟着一个个有独立新、互不相属的贵族。
慢慢的,君主反而与百姓结成了盟友(观念中的,而不是真签个协议)。当然,这个过程极其漫长,直到明朝才彻底实现。
第三,如果祭祀开支全部由新法下的赋税收入统一支付,那么贵族也会丧失独立于的身份,转为君主的依附者。
因为经济地位的变化,诸侯开始不鸟天子,那诸侯国内掌握了权力的大臣,自然也开始不鸟君主。尤其是,这种形势,又在思想文化上得到了推波助澜。
三、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我们现在看电视,觉得春秋战国的古人拿着竹简,笨重又不方便,做学问的人,不读个三五车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成语“学富五车”就是这么来的。
但是,在那个时代,竹简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因为在它之前,文字是铜铸的。
为什么甲骨文之后的文字叫金文,就是这个原因。
现在我们在地铁上、公交车上读书,都拿一手机,你扛一鼎试试?
不是每个人都是西楚霸王啊!
所以,竹简的意义就很大了,它打破了知识的垄断,知识传播成本下降,以前只能高级贵族享受的特权,一般贵族甚至条件好一点的国人也能享受了,随着经济发展,人口膨胀,没落的贵族变成为“士”,人才流动,与各国争夺人才,互相促进。
金庸先生的小说《色雕英雄传》里,有这么一个请节:
朱子柳拿孟子的话来讽刺黄蓉和郭靖,黄蓉气不过,吟出这样一首诗:“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机。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朱子柳越想越对,呆在当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朱子柳还是不明白春秋是个什么样的时代。
孟夫子根本不用为自己辩解,因为“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士们不是周天子分封的,就没有忠于周天子的义务。
所以,“礼”的秩序不可避免的崩溃了,“法”的秩序取而代之。
四、不是不明白,世界变化快
一旦变“法”,就不想有“礼”时那么温文尔雅,那么温良恭俭让了。
因为各国变法的目的,就是适应经济的发展,图的是强大。
世袭没有了,谁有功谁是贵族,谁当官。
井田没有了,谁种的地多,打的粮食多,谁就有钱。
战争的逻辑也变了,春秋时候,摆个队列,奏个乐,拉开阵势尬舞一翻,谁撑不住了一败,见好就收。
战国,那是真杀啊,就是消灭你的有生力量,几万、几十万的降卒,说杀就杀,说埋就埋,就是要灭了你。
大家很熟悉宋襄公的故事:
公元前638年,宋襄公讨伐郑国,与救郑的楚兵泓水开战。楚兵强大,宋襄公讲究“仁义”,要待楚兵渡河列阵后再战,结果大败受伤,次年伤重而死,后葬于襄陵。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愚蠢形象,被嘲讽了几千年。
实际上,换个角度看,宋襄公还可以看作“时代最后一个贵族”。
他的愚,就在于没有看到,周以来的战争逻辑已经发生了变化,从以前的堂堂之阵,变成了不择手段。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前面我们讲了祭祀发生了变化,现在,战争又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最终导致周礼完全崩溃,中国社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反观从秦汉至明清,制度实际上都在一个框架内调整、调整,最终完成了君主和百姓的协议,带来了一个高度稳定的古代平民社会。
五、解决最后一个疑问:诸侯可以变法,周天子不会吗?毕竟他占据着大义名分,变法岂不是更便利?
答案是:有过,但是败得很惨。
这位周天子,是著名的周厉王。
这一年,愤怒的“国人”赶走了周厉王,周公、召公代理朝政,史称“共和”。
在史书记载里,因为厉王“无道”。
“无道”这个筐太大了,夏桀商纣,都是无道。
那么,厉王是如何无道的呢?他是要变法啊!
因为他感到周、召两家势力太大,天子被架空了,所以,他任用没有根基的荣夷公帮助自己,要行“专利”,要将山林收归己用,要加强对国人的管理约束……
可惜,周厉王失败了,不久去世,周、召立太子为王,是为周宣王。
试想一下,这样的天子,就跟东汉后期的皇帝一样,被人约束控制,怎么再变法图强呢?
所以,这个重任,就交给了诸侯们。
战国,就这样华丽丽地到来了。
最后,讲两个关于“鼎”的故事,其实就代表着春秋战国的巨大转变。
前606年,楚庄王伐陆浑之戎,周天子派王孙满劳军,楚王竟不避僭越,问天子之九鼎的轻重。王孙满对曰:“在德不在鼎。……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其间回昏乱,虽大,轻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这就是著名的“问鼎中原”。由此可见,那时候的人心已经动摇,连被称为“蛮夷”的楚国,居然也敢问鼎了。
另一个故事没那么曲折。
前543年,郑国正卿子产铸刑鼎,这意味着礼法分开;二十余年后,晋国也铸了刑鼎,“法”全面展开。
这下,不问鼎了,自己铸鼎。又过了几十年,三家分晋,战国时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