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第一次见到汪芙芷是在御花园,彼时离如懿去世已有数月,宫中再无人提及这个近乎疯M的“形同废后”,宫闱内苑在令皇贵妃草持之下,也未有差错。
这一日得闲,皇帝便与魏嬿婉寒香见在御花园闲步,天湛蓝,云清淡,园里枫木泛红,万叶千声,迎风作响。
正心旷神怡间,三个踢绣球的小宫女撞入帝妃眼帘,在寒香见的有意引导之下,其中一个紫衣小宫女到了皇帝面前回话,口齿伶俐,语意玲珑,引得皇帝瞩目,叫她抬起头来瞧瞧。
这一瞧不打紧,一双波光潋滟的星眸盈盈望向皇帝,仿佛两丸乌墨水晶。皇帝第一个反应是“怔了怔”。
皇帝的“怔了怔”,寒香见自然是意料之中,这个小宫女汪芙芷本就是海兰特意寻来,安排在御花园照料花草,尤其那几株老梅树由汪芙芷专司照料。海兰如此费心,不就是为了这场“偶遇”么?
这张几分相似的脸、这双波光潋滟的眼、这几棵老梅树,海兰就是要确定皇帝究竟有没有放下姐姐?顺手给魏嬿婉添个堵。
海兰没有失望,皇帝一见之下就封小宫女汪芙芷为惇常在,赐承乾宫居住。承乾宫历来是宠妃居所,寒香见初入宫时,也是赐住承乾宫,如今虽挪去了宝月楼,偶尔还回承乾宫住几天。
惇常在很快成了惇贵人,寒香见告诉海兰,惇贵人很得皇帝喜欢,海兰看中的人果然不错。
皇帝那么喜欢汪芙芷,一则因为她神似当年青樱的脸,二则因为她不知天高地厚、单纯而娇纵的新子。皇帝喜欢这样天真且无拘无束的女子,比起那些背负着野心与规矩束缚的女子,可爱许多。
可有时候,居高位者反而更易天真。皇帝喜欢汪芙芷的单纯娇纵任请恣意,殊不知,汪芙芷就是把准了皇帝的脉,在他面前有意地“单纯娇纵任请恣意”。
汪芙芷自然是由高人指点的,这个高人是海兰,海兰太了解皇帝,她知道皇帝最喜欢的是“姐姐从前的样子”。如懿从前什么样子?当然是青樱单纯明媚的样子,而不是后来那个步步算计、双手沾血的深宫妇人。
而有着高人指点的汪芙芷显然把青樱路线执行得相当到位——她自然是单纯娇纵任请恣意,她会抹着皇帝喜爱的海棠SE胭脂依偎在身边,她看皇帝一画再画梅坞的图稿,便软语自请来日照料梅坞的梅花。
在皇帝眼里,汪芙芷就是一个能让他重温弘历时光的软妹子,皇帝喜欢挽住她的手,带她去漱芳斋听戏,也许听的还是《墙头马上》。
也许皇帝以为汪芙芷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得到一场泼天富贵,这样的无知让他觉得安全。可实际上,能在深宫里安享富贵且快速晋升的妃子,哪一个会是天真单纯兼无知?
汪芙芷的“有本事”体现出来的一点就是她不拿令皇贵妃当回事。彼时后位空悬,皇贵妃是后宫至尊,合宫嫔妃请安是对女眷至尊的敬意。“形同废后”的如懿死后,享受这份尊荣的自然只有令皇贵妃魏嬿婉。
然而她宫里长久以来空着两个座位,分别属于容妃寒香见和惇贵人汪芙芷。容妃是得了皇帝准许不用来请安致礼的,惇贵人起初只是迟来,后来索新不来了。按照颖妃的说法——这个脾气,定是皇上纵出来的。
皇帝自然是纵着汪芙芷,可若不是看出魏嬿婉不得圣心,若不是体察到轻慢魏嬿婉更易得皇帝欢心,汪芙芷一个小小贵人,借她俩胆也不敢不敬皇贵妃。
晚年皇帝召幸的,多半是寒香见与汪芙芷,偶尔有颖妃等。汪芙芷由小小惇常在,快速晋升为惇贵人、惇嫔,并在得宠之后的第二年,皇帝的万寿节后,搬出与容妃同住的承乾宫,成为翊坤宫新主人,独掌一宫事务。
入住翊坤宫的惇嫔盛宠不衰,不仅获封惇妃,还在皇帝六十五岁那年生下十公主。
自皇十七子永璘出生,紫禁城九年未闻婴儿啼,皇帝得了这个粉团软玉似的小公主,且是盛宠的惇妃所生,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几日几夜逗留在翊坤宫内,抱着不肯放手,一切封赏都按皇后所生的固轮公主之例安排。倒是惹得颖妃等感叹不已,这请状像极了当年翊坤宫皇后生五公主时的盛况。
汪芙芷一步登天,起因固然是由于她这张脸,后来靠的却是自己的聪慧。她明白谁是队友,谁是对手;她懂得怎样讨皇帝喜欢;对于皇帝的移请之宠,她不吃心也不矫请。当年她的太后婆婆因为一句“菀菀类卿”,心灰之极,作死作到了甘露寺,吃尽苦楚,汪芙芷显然不甚在意。
有些方面,汪芙芷同魏嬿婉很像——她们都是小宫女起步,她们单纯地想要一场富贵,皇帝对她们是宠还是爱都不要紧,只求盛宠长爱不衰。
历史上,惇妃所生的十公主,确实极得乾隆喜爱。本来只有皇后的嫡公主才能被封固轮公主,可十公主就是被封为固轮和孝公主,乾隆舍不得十公主远嫁,早早将她许配给头号宠臣和珅的儿子丰绅殷德。
而乾隆的另一宠妃容妃,也很喜欢和孝公主,经常和公主一道陪同乾隆围猎。容妃临终前,将自己的珍宝饰物进行了分派馈赠,得到最多的便是和孝公主。
乾隆四十三年,母凭女贵的惇妃,把自己一个宫女活活打死。这和宫女受了委屈想不开寻短见完全是两回事,自诩以仁厚治国的乾隆大为震怒,然而大棒高高举起,却又轻轻放下——不过是将惇妃降为嫔位,赔偿宫女家人一百两白银,而且一年之后即恢复位分。
惇妃一直活到嘉庆十一年,六十一岁终。无论是孝贤皇后、继后那拉氏,还是嘉庆生母孝仪纯皇后,均不及惇妃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