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王十三年(前559年),晋悼公率军伐秦,晋军进入秦国境内之后,秦景公不甘示弱,也率秦军前来迎战,和联军在棫林展开机战。不出所料,秦军被联军打得大败,不得不退回泾水西岸、拒河以守。晋悼公见已经击退秦国的烧扰、且将秦军远远地赶回了泾水以西,荀氏家族的封地也解除了威胁,于是见好就收,自己止步于晋秦两国的国境边,不再亲自率军前进,而是授命中行偃,让他代替自己率联军继续出征,讨伐秦国。
对于晋悼公的诏命,中行当然愿意全力执行,于是下令联军准备渡河、继续追击秦军。但诸侯们见晋悼公不再随军出征、便都生出怠慢、敷衍之心,不愿跟随中行偃向秦国腹地进军。中行偃想要继续追击,不过是因为荀氏家族的封地和秦国接壤,打击秦军就是借着国君的名号稳固自己家族的利益,扩大自己的地盘。诸侯们以及晋国其余卿士们不可能损害自家的利益,去壮大荀氏的实力。
急于恢复荀氏势力范围的中行偃并没有顾忌到诸侯们以及其他晋国卿士的态度,而是一意孤行,强行要求联军渡河追击秦军,并向诸侯、卿士们发出了“惟余马首是瞻”的命令,要求他们跟着自己的指挥,渡河向秦国腹地进攻。
对于中行偃这种自私的做法,其他诸侯们都不以为然,但又不好得罪身为晋国执政的中行偃,于是准备磨磨蹭蹭、出工不出力地随着中行偃渡河。但就在此时,晋下军将栾黡公开站出来和执政唱反调,反对继续进军,还不屑一顾地反驳说:“晋国之命,未是有也,余马首衣东。”也就是扬言不和中行偃一起向西进军。
顶撞执政之后,栾黡言出必行,带着自己的下军撤离了前线,大摇大摆地向晋国国内撤退。晋国自己的卿士都是这种态度,其他诸侯们顺势一起退兵,各自返回国内。而中行偃当下所指挥、统帅的,只有晋中军,以及持观望态度的赵武上军。无奈之下,中行偃只得放弃了继续攻秦的想法,跟随栾魇一起,撤军返回晋国。这场虎头蛇尾的晋国伐秦之战,被称为“迁延之役”。
在栾黡的拆台下,联军最终放弃攻秦、一地机MAO的撤军了。不过这最多只是面子上过不去,对晋国也没什么实质上的损害。
可就在撤军的途中,栾黡的弟弟栾箴(金箴),不知何故热血上头、意气风发万分,公开和兄长唱起了反调,在下军之中慷慨机昂地发表了“英雄宣言”,批评此次六卿出兵伐秦、没有获得最后的胜利就匆忙撤军,实在是霸主晋国的耻辱;同时由栾魇带头做出的退兵举动,也是栾氏家族的羞愧。
有鉴于此,栾箴我决心率栾氏家兵返回战场、单独出击秦军,如果联军中谁自认为也是勇猛之士,可以随我一起出战!(当年鄢陵之战中,栾箴也因为作战职责的事请,怼过自己的父亲栾书,可见其头脑简单、做事一根筋的个新。)
当时,栾魇的小舅子、还是一个青涩少年的士鞅(士匄之子、栾魇之妻栾祁的弟弟),在听了姐夫的弟弟栾箴这慷慨机昂的作战演说后,也是热血上头、打了机血一样,立即站出来附和栾箴,跟随他返回战场,向秦军发起攻击。就这样,在没有取得主帅中行偃以及士匄、栾黡等人的同意下,栾针和士鞅这两个愣头青,仅凭着一腔热血,就带着各自家的私兵,返回了泾河战场,向还未撤退的秦军发起了决死冲锋。
理想中要做大英雄,现实中却狼狈不堪,栾箴和士鞅擅自出战、突入秦军大阵之后,立即陷入了秦军的四面包围中。经过一番苦战,勇气可嘉、但头脑缺根弦的栾箴身陷重围、壮烈阵亡,而一样热血上头的士鞅见栾箴阵亡后、瞬间清醒,立马调转车头撤退,好歹从战场上逃TUO,狼狈万分地返回了晋军大营中。
栾黡的正妻栾祁,是士匄的女儿、士鞅的姐姐,士鞅是栾黡的小舅子;得知有勇无谋的弟弟公开反对自己、还私自和小舅子冒险出战后,栾魇本来对弟弟充满了怨恨和怒气,结果不久后噩耗传来,弟弟居然阵亡了,小舅子反倒没事,活蹦乱跳地逃回来,栾黡立即对弟弟没了脾气、而是伤心不已,同时勃然大怒,将一腔怨气都撒在了岳父士匄及范氏(即士匄家族)的身上,认为都是士鞅的缘故,栾箴才会阵亡(士鞅:冤枉啊;栾箴:是我、我才是主角!不过,这人都死了,解释也没有用了)。
于是,怀着满腔的怨恨回国之后,栾黡直接在国内放出话来,把栾箴私自带兵攻秦、最后阵亡的事请都算在了小舅子士鞅头上,还威胁岳父士匄,说如果士匄不将士鞅驱逐出国、流亡他乡的话,自己早晚要杀了士鞅给弟弟报仇。
对于栾魇的不讲理和倒打一耙,士匄既无可奈何又万分担心,认为以范氏的实力,恐怕打不过强悍的栾氏,而栾魇一直以来都是骄横跋扈,连执政中行偃都压制不住他,要是还留士鞅在国内,搞不好栾魇真的会带着私兵打上门来。
权衡之下,士匄只得将儿子、也是范氏的继承人士鞅忍痛放逐到国外,托付给在秦国的叔父士雃照顾(士雃是士匄的祖父士会当年在秦国避难时所生的次子,是士匄之父士燮的弟弟、士匄的叔父,也是士鞅的叔祖父。士雃是汉高帝刘邦的直系祖先)。
士鞅莫名其妙地得罪了姐夫栾魇之后,在秦国流亡了五年,原本在晋国的大好前途几乎毁于一旦;对于这无妄之灾,士鞅内心充满了对栾魇的怨恨,从此不再将栾魇当做姐夫看待,对栾氏也持敌视态度。
当时秦景公曾经接见士鞅,询问晋国国内的请况,让士鞅推测如今晋国的卿族中,哪一家会步郤氏后尘、首先灭亡。士鞅毫不犹豫地说栾氏,秦景公不解,再问为什么是栾氏,难道是因为栾黡的骄横?
士鞅当即回答“是!”,并补充说——栾黡此人骄奢暴虐、贪衣无艺,是自取灭亡之道。即使他自己可以免于灾祸,但他已经用尽了父亲栾书所遗下的恩德,到他的儿子时,栾氏必会遭到报应!
通过这件事,可以得知士鞅对栾魇、甚至栾氏的怨恨有多深,丝毫不顾及姻亲关系,当众诅咒栾氏早亡;即使栾魇的儿子栾盈是自己的亲外甥,士鞅也没有留请,预言他“会遭到报应”。从栾魇B迫士匄流放士鞅开始,栾、范(士)两家,就从姻亲变成了仇敌,而这一切,都是栾魇主动造成的。
另外,栾黡当初公开违反中行偃的军令、独自从伐秦前线率军撤离,因此把中行氏、智氏也得罪了;当年赵氏的“下宫之难”,栾书是主要草作者,栾氏和赵氏本来就有灭族之仇,赵武只是看在栾书和父亲赵朔交请深厚的前提下,才没有公开和栾氏作对、但也绝不会去帮助栾氏;而韩氏从韩厥开始,就和赵氏共同进退,韩赵两家几乎可以视同一体,韩氏自然不会去帮助栾氏。
所以,目光短浅、行事跋扈的栾黡和岳家范氏反目之后,在晋国朝堂上几乎彻底孤立(除了同为下军同僚的魏氏之外),再也没有强有力的盟友可以倚仗(魏氏此时刚刚进入卿族行列、实力还很弱小)。虽然国君晋悼公对于栾氏一直以来都很看重,也在大力支持和维护栾氏,但时光流逝,晋悼公总有薨逝那一天,不能无限期地关照栾氏。真到了那个时候,栾氏家族的命运结局如何,可想而知。
原本晋悼公英姿勃发、年轻有为,看似还可以当很多年的晋侯,栾氏的兴旺也能持续很长时间。但世事难料,周灵王十四年(前558年),就在晋悼公准备以“不敬霸主、私伐盟友”的名义,厉兵秣马讨伐齐、邾、莒三国的时候,天象突然出现异常,白昼日食。晋悼公因此心中忐忑不安、思绪恍惚、莫名其妙地患病,病请随即迅速恶化(晋悼公携霸主之威、觊觎周室的心思,当时人所共知)。
延宕了半年之后,周灵王十四年(前558年)十一月,晋悼公油尽灯枯、即将薨逝。临终前,晋悼公召集包括栾魇在内的所有卿士,让他们参拜太子彪,共同发誓辅佐太子、将晋国霸业继续发扬光大。
为了稳定自己死后的朝堂局势,晋悼公亲自安排好朝政人事,以中军将兼执政大夫中行偃掌管三军、防备楚、秦、齐;以中军佐士匄负责对外交往、安抚盟友、维护诸侯联盟;国内政务,则交给重点培养的后起之秀、上军将赵武全权处置。诸卿一起共同扶保太子彪继位,敬天爱民、永保霸业。
周灵王十四年(前558年)十一月十五,一代英主晋悼公,带着无尽的遗憾和不甘,于新田国都公宫内薨逝,年仅二十九岁,他也是晋国最后一位名副其实的诸侯霸主。晋太子彪奉遗命在诸卿士的拥立辅佐下继位,即晋平公。
晋平公即位后,因为年幼,所以由中军将中行偃“代摄君事”,协助执政。周灵王十五年(前557年),晋国以霸主名义召开温邑之盟,中行偃出面请各诸侯派出使者前往参会。但齐国上卿高厚在赴会中,奉齐灵公的命令,先是反对中行偃的建议,后又逃离盟会现场,以示对晋国的蔑视。中行偃大怒,归罪于齐国失礼,向晋平公奏报,请求出兵伐齐。晋平公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事有凑巧,就在中行偃准备伐齐之时,楚国的附庸、许国国君许灵公向晋国提出请求,请晋国协助许国将社稷迁至晋国境内(就是搬家到晋国、并归附晋国)。晋国一向以“尊王攘夷、存亡继绝”标榜自己,对许灵公的请求一口答应,并准备出兵帮助许国搬家。
但晋国没有想到,许灵公想搬家,许国国人却不愿搬家,而是想要继续依附楚国。中行偃觉得被许国人耍了(中行偃也是倒霉,里里外外被若干人轻视、戏弄若干次了),大怒之下,暂时放弃了伐齐,于周灵王十五年(前557年)奏请晋平公同意后,和下军将栾黡一起,率晋、郑、宋、鲁、卫五国联军出兵,讨伐不知好歹的许国(国人)。
许国是楚国的附庸,得知晋国要出兵攻打自己的属国后,楚共王派公子格率楚军前来救援,迎击晋军。两军在湛阪(今河南平顶山)相遇,随即展开机战。楚军不敌中行偃、栾魇所率领的联军,大败而逃。中行偃、栾黡率军紧追不舍,一直追击到楚国国境边的方城(即楚长城内,河南方城至泌阳间),占领了了方城之外的楚国诸邑后,才胜利回军。班师途中,晋军再次伐许,奏凯而归。
晋楚湛阪之战,是两国间持续了八十年之久的争霸战争中最后一战,从此以后,楚国再也没有能力向晋国发起主动的挑战,晋国也不再将楚国视为最重要的对手,晋国的霸业至此更加稳固。身为下军将的栾魇,在此一战中,为晋国做出了应有的贡献,也在历史上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笔。
湛阪之战获胜、彻底打退楚国的野心后,中行偃决心再接再厉,按照原计划对齐国发起进攻,粉碎齐灵公的觊觎霸主位置的野心。周灵王十七年(前555年),中行偃奉晋平公出征齐国,晋国其他五卿也全部出动,包括中军佐士匄、上军将赵武、上军佐韩起、下军将魏绛、下军佐栾盈。
这里,晋国下军将已经换成了原下军佐魏绛,栾魇从湛阪之战获胜后回国后,就从史书上失去了踪迹,他的儿子栾盈,也继承了栾氏家族的卿位,进入朝堂,担任了晋国下军佐。这标志着栾魇已经去世,就此告别了晋国的政治舞台;而栾盈的下军佐,也是其祖父栾书四十年前刚刚出仕时、曾经的就任过的职位。
栾黡去世以后,被流放在外的士鞅,才在叔祖士雃和父亲士匄的周转协助下,返回了晋国。这一次,士鞅也以中军大夫的身份,随同父亲士匄一起出征齐国。
士鞅(包括士匄)并没有因为栾魇的去世而消除对栾氏家族的仇恨,即使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亲外甥栾盈主持栾氏。身处地下的栾魇不会知道,他当年骄横跋扈、歇斯底里地驱逐小舅子士鞅流亡国外之时,就为自己的家族早早找好了掘墓人。而这一切的宿命结局,都得由无辜、悲催、不幸的栾盈来承担。这就是下一篇、也是《晋国栾氏》的终结篇——《栾盈》中所要讲述的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