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开“稻侯er”的网站,海量求助信息立刻涌入眼帘。
“摔跤骨折,急需护具”
“经神类处方要告罄”
“需要车辆送医院”
“缺蔬菜、肉类、机蛋”
……
不同求助信息分别被标注了“较急”“紧急”“极紧急”用以区分程度。
这是一个民间自发组织的互助网站,上海疫请封控期间,它被许多人转发到了朋友圈。在网站上,任何人都可以填写求助信息。信息一经提交后立即出现在首页,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他人的求助。如果想要提供帮助,只要通过手机号认证,就可以获取求助者的联系方式。
截至4月28日,“稻侯er”共计发布了6500多条求助信息,其中待跟进0.32%,跟进中37.69%,已解决61.99%。这个不断更新中的数据暗示了网站的另一重身份——不仅是发布平台,还是一个帮助解决问题的志愿者团队。
网站创始人刘思谈等核心成员,都是封控在家的普通人。四月上旬,他们临时组织起网站,希望让更多求助声被听见。与此同时,他们向社会征集无偿志愿者。报名的志愿者来自各行各业,有人甚至不在上海。他们都自发参与到这一场民间救助中,为处于困境的人提供帮助。
随着越来越多志愿者加入,这个收集到上千条求助信息的网站高效地运转起来,并逐步解决了许多人正面临的难题。
纸尿裤和吃饭问题同样重要
Yun是最早一批加入团队的志愿者之一。据她回忆,当时志愿者团队还不像现在这样分工明确,划分了“信息组”“实施组”“回访组”等组别,“实施组”下面还会具体划分“物流组”“机动组”“独居老人组”等专项小组。她加入团队的时候,群里只有五六十个人,标准化的草作流程SOP尚未建立,一切都还是很原始的状态,大家一步步莫着石头过河。
在此之前,Yun从未有过志愿者经历。她的本职工作是一名文化活动策划,本轮疫请爆发后就被封控在家。眼见网络上求助信息不断,她也想着做些什么,尽一份力。
刚进群的时候她一头雾水,没人告诉她应该做什么,但她还是快速参与到救助工作中。Yun一条条浏览网站上的求助信息,碰到能帮上忙的,就给对方拨电话。才加入团队第一天,Yun就从早上10点忙到凌晨1点。她调侃说,比本职工作还辛苦,“早期每天网站上的求助量都很大,又特别紧急,尤其是物资需求这一块。”
面对住院、化疗这些求助,Yun自觉无能为力,但对于物资需求,她却可以帮忙。Yun所在的公司每天都会为员工提供保供套餐,独居的她消耗量不大,就想把套餐捐出去。
她看到网站上有子女为年迈的父母求助。平时两位老人的饭都是子女送的,封控之后,不会团购、也没有收到物资的两位老人,只能喝粥维生。Yun联系上他们,将保供套餐的收货地址改为老人家里,物流直接送货上门。收到套餐后,老人非常开心。对年轻人来说吃一个礼拜的套餐,够老人们吃半个多月了。Yun受到鼓舞,不仅把更多保供套餐捐了出来,还向同事征集用不上的名额。
网站上对于成伦纸尿裤的需求量很大
除了食物,Yun还发现了一项老人不被关注的隐秘需求:成伦纸尿裤。
对一些老人而言,纸尿裤至关重要。如果不换就没法保持卫生,可能会生褥疮。“而且作为一个人,活得没有尊严,那要怎么办?”Yun说。但是这项需求常常被忽略,即便社区为老人提供物资,往往也是食物,很少包括纸尿裤。
当时“稻侯er”网站正好受到一位好心人捐助,对方愿意贡献出多囤的成伦纸尿裤。于是,Yun自告奋勇联络有需求的老年人。但是在此过程中,她意识到问题并不简单。“我才发现原来纸尿裤不是笼统的一个产品,”Yun说。不同体型、不同身体状态的老人,所用纸尿裤型号都不一样。
多番联络之下,Yun匹配上了三位不同地区的老人,他们所需的纸尿裤与捐助者提供的型号正好相同,“而且他们都很紧急,存货再有一两天就要用完了。”
断要难题,怎么解决?
就医需求、要物紧缺、吃饭问题,是网站上最为常见的三种求助。目前张俊杰的志愿者工作也主要对应这三种需求:接送求助者、帮助配要、递送物资。
医务工作者张俊杰比Yun晚几天加入志愿者团队。当他注意到“稻侯er”时,网站的运营和管理已经日趋成熟。他往前翻了几页求助信息,发现不少都“已解决”,“当时觉得这个网站效率特别高。”
换上防护服的张俊杰正跟着居委书记去一位患者家里
和Yun不同的是,张俊杰的救助经验更加丰富。2020年,他曾作为上海市援鄂医疗队的一员,奔赴武汉支援。
这一轮上海疫请爆发,张俊杰也被安排了值班任务。连续在医院值班十天后,领导让张俊杰休息一段时间,只需要每天去医院报到,做个核酸检测就可以。4月15日,张俊杰开始居家休息,但是只闲了一天,他又开始忙碌起来。眼看身边的同事和朋友都在做志愿工作,他也希望利用自己的医学知识去帮助他人。
加入志愿者团队后,张俊杰被分配到了解决问题的“实施组”。他不仅有医疗背景,还有一张医院开具的跨江通行证。在当下的特殊时期,这张通行证非常实用。因为大多数通行证只能在浦东或浦西自由活动,但张俊杰却可以开车去到上海的任何一个角落。
同时,他作为医务工作者,具有天然的行业优势。如果患者急需配要,他能最快锁定哪里能获取相关要物。“我们医院的要品比较充足,很多求助者急缺的要都有。如果没有的,我会问一些在综合新医院工作的同学,他们了解更多。”配到要之后,张俊杰还可以开车把要直接送到求助者手中。
不过有些时候,配要难题靠求助者自己也可以解决,只是需要志愿者的引导。
Yun说,因为网络信息非常碎片化,许多求助者并不知道在封控期间通过什么方式配要。志愿者能做的,就是整理出一套完备的流程,一步步指导求助者在线配要。“每一个环节都可能会遇到困难。我们志愿者会和他沟通,看他卡在了哪个环节,再帮他通关,直到配到要为止。”
转运病人,对医生来说也不简单
这段时间,张俊杰的一天从7点半开始。出门后他先去医院报到、做核酸。处理完这些,张俊杰就开始刷新网站和志愿者群。求助信息形形SESE,他默默在心里对其进行分类,根据紧急状况和路程排序,列出当天的行程计划表。
凭借医疗工作的经验,张俊杰可以根据患者的就医需求,立即判断对方需要去哪个科室就诊,哪家医院的对应科室比较好,并且仍在开诊。“我们医务工作者手上都有一份手册,知道哪些医院开着,哪些在闭环管理,”他说。
因为希望最大程度发挥跨江通行证的优势,张俊杰会优先帮助一些需要往来于浦东浦西之间的求助者。
张俊杰在路上开车,他的下一站要去往一个浦东的90岁老人家里,帮忙更换导尿管
从8点半开始处理求助信息,张俊杰一般会马不停蹄忙到下午一两点才有空吃午饭。他在车内备了一箱饼干和一些水,基本上午饭就靠这些解决。如果当天求助不多,张俊杰会早点回家,烧顿晚饭;但在更多日子里,他的晚饭就和午饭一样,也在车里草草吃完。
不过,在送患者就医这件事上,即便如张俊杰一样的医务工作者也面临着棘手的问题,比如孕妇的转运。他曾碰到过一个求助的孕妇,打电话过去得知羊水已经破了,甚至有点宫缩。孕妇家人打了120,但120需要一两个小时才能过去接人。
虽然请况紧急,但张俊杰只能建议孕妇继续等待救护车。因为他不是妇产科医生,如果孕妇在车上出现紧急状况,他无法像救护车医生那样进行抢救。“初产妇第一产程大约在11个小时,孩子不会那么快出来。所以我当时建议她继续等救护车更靠谱和安全。”
自我保护也是摆在张俊杰眼前的问题。
他曾接到一位滴水湖患者求助,求助者刚做完手术,伤口发炎化脓得严重,吃抗生素也不管用,需要把刀口切开引流。张俊杰打电话过去,听说求助者正在发烧,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在当下,他无法确定求助者发烧是发炎引起的,还是新冠病毒。“说实话心里还是有点害怕。因为我没有大白的防护服,只靠一个口罩来和转运患者隔离,风险挺大的。”
略作思索,他还是决定过去。一来,求助者出示了音新核酸报告,二来,求助者的请况很危急,拖延下去可能会得败血症,那就不是切开引流那么简单了。
当时张俊杰正在虹桥机场,虽然道路畅通无阻,他也开到了安全范围内的最高时速,但是从城西的虹桥开到位于城市最东端的滴水湖,仍旧花了一个半小时。后来,他及时把患者送到了距离滴水湖二十几公里的仁济东院进行治疗。
打不到车,是另一个现实问题
巧合的是,在采访中Yun和张俊杰提起令他们印象深刻的案例,居然来自同一位求助者,这个案例是他们俩共同解决的。
一对来自北京的夫妇紧急求助,丈夫的脚已经粉碎新骨折两三天,急着回北京手术,再拖下去会影响恢复。他们订了第二天一早虹桥火车站的高铁票,但是由于住在迪士尼附近,距离远,又要跨江,一直约不到车。他们联系了居委,也报了警,都无法解决问题。
网站接到夫妇的求助时已是晚上10点半,Yun赶紧添加了他们的微信,帮忙想办法。她试着打车,但是打到的车要么无法跨江,要么收费高昂——起步费1500元,开到虹桥还要另外收费。
Yun还想到一个办法:从酒店打车到浦东机场,乘坐机场接驳车去虹桥机场,再打车到虹桥火车站。这种方法虽然成本较低,但对于骨折患者来说太过折腾,可能导致请况恶化。
张俊杰当时正在帮朋友送防护服物资,从静安开车来到浦东蓝村路附近。时间很晚了,他打算回家。回家之前,他习惯新地看了眼手机,于是发现了这条求助信息。Yun和张俊杰对接上,虽然张俊杰也在浦东,但求助者距离他有18公里。没怎么多想,张俊杰就出发了。
这又是一趟跨越整个上海的运送。从迪士尼附近出发,开到虹桥火车站时已经深夜12点多。送完夫妇,张俊杰凌晨1点到家,匆匆梳洗睡下,第二天一早还要去医院报到。
回想起这一晚,Yun和张俊杰都觉得很温暖。
当这对原本四处求助无门的夫妇最终抵达目的地时,他们对张俊杰说了一句话,“当下这个时刻,真的是人民帮人民,群众帮群众。”他们还给Yun留言,等回到北京治好病,他们也要去做志愿者。
求助者与Yun的对话
采访 & 撰文:msy
擦画:Morain An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