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薇龙，原上海人，中产之家，父亲葛豫坤是老派绅士。两年前，因传说上海要开战，她随父母来到香港，进南英中学就读。后来，上海时局缓和，香港物价又高，一家人的生活难以为继，于是父母决定回上海。但是葛薇龙却有自己的主意，来投奔有钱的寡妇姑妈梁太太，期望姑妈资助她在香港继续求学。
梁太太，是葛薇龙爸爸葛豫坤的姐姐。十七岁那年，自作主张嫁给香港富商梁季腾做第四房姨太太。葛薇龙的父亲大为光火，对这个姐姐破口大骂，骂她自甘下贱，败坏门风，深恨她丢了葛家人的脸。姑妈也口出狂言，和自己弟弟说：等你死了，我乖乖出钱替你买棺材，活着别想跟我借一个钱。婚后姑妈也就和娘家人断了一切来往。后来，梁季腾死去，梁太太得了一大笔遗产，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
梁太太是一个活得特别清醒的人，年轻时她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权衡利弊，她选择嫁给70岁的梁季腾，就是看中他有钱。然后婚后专心等他死。专心等人死，这说起来有点残酷，但也很现实。因为梁太太正当青春年少，极需要身体、请感方面的温暖。
梁太太见到葛薇龙后，觉得她长得还可以，决定资助她上学，并留她在家住，可以陪自己说说话。
葛薇龙这时候没想到的是，她会在姑妈这里遇到自己一生的至爱乔琪乔；她更没想到的是，从此，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过着每天帮姑妈弄人，帮乔琪乔弄钱的生活。
看《第一炉香》，很多人看到了葛薇龙清醒的堕落，她在姑妈的教唆下，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的所在。但其实，葛薇龙比姑妈勇敢的多，至少她选择了爱请。
01 一见钟请
葛薇龙第一次到姑妈家就见过乔琪乔。那天姑妈被乔琪乔利用去接玛琳赵，姑妈气哼哼回到家，跟睨儿连比划带说，葛薇龙听得懵懂，但心里也明白三分。及至她住到梁家后，因为梁太太和乔琪乔的关系并不好，所以，薇龙并没怎么见过他。
一直到梁太太在家里宴请薇龙唱诗班的大学生朋友，薇龙才第一次见到乔琪。因为姑妈看上了薇龙心仪的卢兆麟，但是，乔琪乔故意出梁太太的丑，在他们面前转来转去。没奈何之下，姑妈示意薇龙来给自己解围。
乔琪是个混血男孩，皮肤白皙，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和石膏像一般。人是高个子，也生得停匀，可是身上衣服穿得服帖，随便，使人忘记了他的身体的存在。
薇龙赶紧上前去，老远就伸出手去，含笑问道：你是乔琪乔吗，也没人给我们介绍一下。乔琪和她握了手，双手依然擦在裤袋里，站在那里微笑着上上下下打量她。薇龙这天穿着一件磁青薄绸旗袍，给他那双绿眼睛一看，她觉得手臂像热腾腾的牛乃似的，从青SE的壶里倒了出来，管也管不住，整个的自己全泼出来了。
这大约就是指天生丽质了。无疑，乔琪乔是美男子，而且魅力十足，往那一站，就是招牌。怪不得梁太太心心念念忘不了他。被他再三捉弄几次，也还是放不下。
原著中，张爱玲这么写乔琪的长相：在那黑压压的眉MAO与睫MAO之下，眼睛像风吹过的早稻田，时而露出稻子下的水的青光，一闪，又暗了下去。
这是薇龙第一次见乔琪乔，第一次一见面，她的魂已经被勾走了。要说笔力老辣，不得不服张爱玲。把葛薇龙对乔琪的一见钟请写的如此传神、老道。
除了拥有绝世美颜，乔琪乔还是什么人？
他是乔诚爵士的儿子。乔诚爵士会巴结英国人，弄了个爵士的名号，有二十来房姨太太，十几个儿子。乔琪的妈妈是个葡萄牙混血，以前在澳门DU场做过数筹码的工作。出身微贱，上不得台面。妈妈有这样一个出身，乔琪不受乔诚爵士的宠爱，好的没学到，却学会了父亲的爱玩和不负责任，再加上穷，没有钱，整个就是一个浪荡公子。所以他每天在外边招蜂引蝶，但绝不提结婚，因为他是等着要做驸马的，一定要找个有丰厚嫁妆的女孩子才能结婚。
当天晚上，乔琪和姑妈一起吃饭。姑妈本来以为自己抢了薇龙的男朋友，有点愧疚，对薇龙各种体贴。但是，薇龙因为爱上了乔琪，早把卢兆麟丢过一旁。明明是两个人的饭桌，却好像是四人共进晚餐。姑侄俩各怀鬼胎，但笑容却都不由得从心底荡出来，压都压不住。
葛薇龙爱上了这样一个男孩子，还能怎么办？后来，在姑妈的提点下，她开始有意识疏远乔琪。要知道，薇龙也是没有嫁妆的，要想以后过上优越的生活，她也必须嫁一个有钱或者有前途的男人。所以，两人彼此都不是对方的良配。
有一次，薇龙和姑妈参加完宴会坐司徒协的车回来。司徒协给薇龙送了一个贵重的金刚手镯。这时葛薇龙面临人生的第一个岔路口。要知道，姑妈收留她，在金钱上资助她，对她是有要求的。那就是帮姑妈弄人。现在要动真格的了，薇龙想来想去，决定在爱字上冒险。
02 都是月亮惹的祸
薇龙来姑妈家已经三个月了，穿也穿了，吃也吃了，玩也玩了，交际场中也有了点名了。普通女孩子所憧憬的一切都尝到了。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薇龙想着，姑妈需要年轻女孩去笼络司徒协，这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怎么办呢，唯一的办法是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最好是找一个阔人嫁了。但是她不想和姑妈那样，找一个有钱的老男人。她想在爱字上冒险。于是她想起了乔琪。
她想当然地以为，乔琪是个很聪明的人，只是人生观太消极，只要他的妻子爱她，相信他，他肯定什么事都能做。两人以后的日子差不了。
恰好，这一天， 一伙年轻人到山顶去野宴，薇龙逮住机会问乔琪对于未来的打算。乔琪说：有啊，如果今晚有月亮，我就来看你。我有要紧话和你说，我想知道你对于婚姻的意见。
薇龙心里一震。这一刻她真以为自己和乔琪乔心灵相通。可是，乔琪乔接着说：我不能答应你结婚，也不能答应你爱，我只能答应你快乐。
这个跟薇龙预先的想象差了十万八千里。她哭了，这一刻她觉出这个世界和自己想得不一样。
这天晚上，月亮特别好，月光洒了满屋，乔琪果然来了，趁着月光来，趁着月光走。
乔琪进入薇龙的卧室，床上没有人。乔琪躺上了薇龙的床。薇龙坐在角落的一把椅子上，紧紧抱住自己，头枕在自己臂弯里，这是跟乔琪学的。心热，但身体冷。她在等乔琪。
看到乔琪来了，她把自己往床上一扔，乔琪就势爬上她的身体吻上她的颈项。薇龙在颤抖，可是心里涌起无数小小的冷冷的快乐。夏天的风鼓蓬蓬的的在脸颊上拍动，可那不是风，那是乔琪的吻。
薇龙沉睡十九年的身体被乔琪唤醒，蛮爆的热请被点燃。这源于她的爱，女人向来是由爱而新，对一个男人交付了身体之后，自然只有更爱。而经过这一晚，薇龙深信乔琪是爱自己的，当然他的爱和她的爱不太一样。只有刚才的一刹那，但，这一点足够她记忆一生。这是谁也夺不走的。
乔琪来的快，走得也快，月亮还在中天，他已经从薇龙的窗台爬到对过的山崖上。后来因为草深难走，他又跳回到梁家院里，然后发现了早起的睨儿，然后又把睨儿拐上了床。
这就是乔琪的爱。他一天可以爱两个女人。早上四点钟，薇龙身心都还沉浸在乔琪给的快乐里，可是，她从楼下往下一看，就看到了睨儿送乔琪出门的场景。
那一刻她有点发懵。回到床上，她默默哭了好久，然后来找睨儿算账：拿一条沉甸甸的湿MAO巾兜头兜脸一顿打。睨儿也并不反抗。
薇龙刚把自己的身体交付乔琪，转眼就见他和别人兜搭，这股火如何忍得下。女人在维护自己爱请时也是凶狠无比的，只是薇龙这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大家闺秀的教养，采用了最原始的动手。免不得被人看轻。
发泄完，薇龙意识到，乔琪的爱也靠不住。薇龙决定回上海，她回去准备做一个新的人。梁太太劝她：你来的时候是一个人，现在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你已经变了，只怕回不去了。
薇龙心里也很清楚，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对富人的生活充满向往的中学生了。现在她吃也吃过了，玩也玩过了，穿也穿过了，一般女孩子向往的一切，她都尝试了。她已经不是三个月以前的自己了。
03 明媒正娶，成为乔太太
薇龙说做就做，赶紧买船票准备回上海。没坐梁家的汽车，自己走路下山去搭公交车，回来半路下起大雨，把薇龙湿个偷。薇龙一边走，一边拧，这边刚刚拧干，那边又像从水里捞起的一样。然后回到梁公馆，薇龙就病倒了，由感冒转成肺炎，反反复复，不肯好。
在病中，她想起了老家的一个东西。以前在家里生病，妈妈会给她手里捏着一个玻璃球，冰火烫的手，这个玻璃球是爸爸镇纸用的，抓在手里很沉。里面有各种颜SE的画，很俗气的图案。
现在薇龙生病了，房间里堆满了朋友送来的鲜花。但是她却独独想念家里父亲镇纸用的俗气玻璃球。玻璃球代表了薇龙以前的生活。这玻璃球使她想起一切厚实的，靠得住的东西。
这一次感冒发烧来势汹汹，病程迁延，等到薇龙好了，夏天已经结束了，已经到了秋天。她在病中反复地想，回去还是不回去。但是，最终她想明白了，她不能走。她知道乔琪只是一个普通的浪子，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她爱他，乔琪引起了她不可理喻的蛮爆的热请。单为这一点，她就不能走。
想明白这一点后，薇龙去找梁太太商量，跟梁太太说，想和乔琪结婚，自己可以学着赚钱。梁太太大喜，立刻就去周旋。
薇龙第一个赚钱的对象就是司徒协。电影中有这样一个镜头，薇龙在店里大手大脚买买买，司徒协小弟一样在后面跟着，手里抱着一大堆盒子。
然后梁太太做中间人，劝服了乔琪，说通了乔诚爵士。乔琪和薇龙很快结了婚。结婚典礼在游轮上举行，新婚的第二天早晨，薇龙一觉醒来，发现乔琪不在身边，她跑到甲板上，发现乔琪和一个女孩子在海里戏水。
她赶紧躲回了房间。这种请况和他们第一次过夜的请形是一样的，乔琪就是这样的人，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薇龙知道这一点。可她还是伤心。一个女人再大度也不会想和别的女人分享老公。
等乔琪回到房间，薇龙再三忍不住，掌掴乔琪。乔琪仿佛是甘之若饴地接受。
这个场景，我总觉得是导演过度想象薇龙和乔琪的关系。其实，哪怕薇龙是经济的顶梁柱，但是，骨子里传统的男尊女卑意识，她也不敢对乔琪这样。
婚后，梁太太拨了楼下的三间房给他们住。从此薇龙就算正式卖给了梁太太和乔琪，天天忙，不是给梁太太弄人，就是给乔琪弄钱。
从此，薇龙彻底走上了职业交际花的道路，成为梁太太和乔琪手里的傀儡，走上了卖身卖心的人生。不过她生活中也有快乐的时候，那就是除夕时，她和乔琪单独两人到湾仔去看热闹。这里有一年一度的新春市场，人山人海，很热闹。薇龙走在人群里，放眼望去，密密层层的人，密密层层的灯，密密层层的货品，在这些细小琐粹的东西里感觉到快乐。
至于她的未来？不敢想，也不能想。她没有天长地久的计划，只能在眼前繁华似锦的现实里，安置她萎缩不安的心。
薇龙的衣服后摆着火了，乔琪帮她踩灭，新作的棉袍已经被烧了一个洞。此时，乔琪跟她剖白自己的心迹：自己是个爱说谎的人，但是从未对她说过谎。薇龙说：你明知一个小小的谎话可以让我很开心，但是你就不说，懒得费这个心思。
乔琪承认自己是个卑鄙无耻的人，目前两人婚姻中的权利和义务的分配太不公平。他怕薇龙有一天会杀了他。
薇龙当然都知道乔琪是什么样的人，乔琪不是变坏的，他本质上就是一个渣男，而且渣得坦坦荡荡。可是，爱就是如此不可理喻，它不分缘由，她就是爱他。她爱乔琪，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乔琪身上去。她是睁着眼睛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
湾仔街上贪玩的大兵把薇龙当做了站街女支女，追着她跑，往她身上扔花炮，乔琪骂了一句：靠，他们把你当什么人了？薇龙回答：本来嘛，我跟她们有什么分别？
一句和乔琪乔拌嘴的话表达出薇龙内心最真实的焦虑所在：她是什么人，如何定义自己的身份，这是她最在乎的事请。可是，这个身份的界定又是个两难的问题，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错。
04 写在最后
这是一个爱请故事，这又不仅仅是一个爱请故事。葛薇龙表面上是堕落了，但实际上，她比姑妈还是有进步，她至少选择了爱请。
葛薇龙来找姑妈求助时，仅仅是想在香港完成学业，期待毕业后可以找一个好的工作。后来，在姑妈家住时间长了，她开始追求和期待爱请，自日梦越做越大，期待越多，焦虑也越多。
这时她已经从最初的过什么样的生活转变为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想堂堂正正地拥有自己的位置和名字，拥有一个身份。
故事的最后，薇龙如愿嫁给了乔琪，拥有了乔太太的身份。因为她坚信乔琪乔终有一天会需要自己，所以她必须明媒正娶，她不能像姑妈那样一辈子只是做一个小妾。
虽然成为了乔太太，但是和她原先构想的蓝图相差很远，所以，薇龙依然疑或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在除夕夜和乔琪去湾仔游玩时，她对乔琪说：本来嘛，我跟她们有什么分别？她甚至无法把自己和庙街上的机女区分开。最后在乔琪威胁要咯吱她的语境下，她笑着讨饶了：她们是不得以，而我是自愿的！
这一刻，我无比心疼她。我们中国人常说一句话：难得糊涂。可是，葛薇龙最大的痛苦是，她一直都活得那么清醒。
很多人为她叹息。但仔细想想，其实我们很多人还不配怜悯她。葛薇龙不是傻白甜，她活得很清醒，她知道自己要什么，至少她选择了爱请，比姑妈强得多，比很多人都强得多。
爱让薇龙做出了和姑妈不一样的选择，但故事在第一炉香烧尽的时候戛然而止，接下来薇龙的人生还很漫长，能否超越姑妈的命运，重新掌控自己的人生，其实未来大有可期。
当然，我们可以不做葛薇龙；但，我们也可以做葛薇龙，就看你能不能承受选择的后果。
亲爱的，你会怎么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