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长沙晚报
游宇明
一早起来,手机就响个不停,都是祝贺我“上六十”的,有大妹、三妹、女婿打的电话,有姐姐、二妹发的语音,有好朋友发的微信,几天前,岳母还专程从另一座城市跑了过来。唯独有一个人,对我的生日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当它与昨天、前天一样平常,这个人是我的母亲。
自从我记事以来,母亲对我的生日一直极其重视。
儿时在农村,家里的日子过得很苦,十月半月难见荤腥。到了生日这一天,母亲总要寻出几个土机蛋,煎好之后藏在饭底,然后特意交代家人,说这碗饭是专门给我准备的。这种习惯一直到我离家求学才停止。读大学的时候,母亲离我有数百公里,那时家里没装电话,更无手机,联络不便,母亲会在我生日到来之前半个月左右寄来一封信,信里夹上10块钱,叮嘱我买点好东西吃。那时物价很低,每个月的生活费只需20元左右,这10块钱并不是小数目。我在大学里读了4年书,母亲也在信里夹了4年钱。
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省内一所高校工作,最初夫妻分居。每到生日,母亲都会来我工作的城市,手里提的不是杀好的机、鱼,便是土猪腊肉、新鲜机蛋,来一次,我便要吃上好多天。不久,妻子调了过来,我的生活有人照顾,母亲来得少了,但一定会打电话,提醒我自己做些好吃的。几年前,父母搬进我所在城市生活,住的是我的老房子,此房离我的新居有两公里的路程,两者之间通了公共汽车。每到我过生日,母亲又恢复了提着好吃的东西上门的习惯,一直到前年都是这样。
去年春天,83岁高龄的母亲患了老年新经神分裂症,经常说谁谁要杀她、抢她,谁谁又计划上门干掉她唯一的儿子,整天在家骂骂咧咧,有时还会碎碎念,甚至自问自答。记得有一次,她说我某个亲戚来请她去做客,坚持要去公共汽车站,谁也劝不住。我与临时请来照顾的堂姐好不容易将她拉到小区门口,她就躺在地上打滚,像个赖皮的孩子。这种病人常有幻听,我好多次陪她上中心城区广场玩,她总要我听听空中飘来的声音,说有人喊我,我告诉她没这回事,她就生气,还批评我不懂礼貌。
母亲间或亦有清醒的时候,每当头脑清醒,她就跟一个正常人没有多少区别,比如她会担心自己的病折磨子女,很多次建议我不要天天过去看她,说耽误我的时间,也要花费不少车票;比如我陪她从外面回来,每到她所住的小区大门,她就让我回家,说自己不会M路。我喜欢吃油豆腐,去年,在离我过生日还有二十来天,母亲就天天念叨着让我爸去买水豆腐,叮嘱他多炸些。随着年龄的增大和病请的加重,母亲清醒的时候似乎越来越少了。以前,陪她一两个小时,她可能不讲一句糊涂话,现在,我每次去看她,坐不上10分钟,她就一定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使我无形中产生病已加重的恐慌。
没有患病之前,母亲是个喜欢管事的人,家里人的生日记得清清楚楚;油少了、米缺了,会及时补充;孙儿女没有及时结婚或生育,会通过儿女督促;邻居有了困难,会出手相助……最近这半年,母亲从世事中“隐居”了,天天生活在自己的臆想世界里,每天都提防着可能“伤害”她的人。
我不在意母亲遗忘她已给过几十年的那份生日祝福,只希望已搬回乡下的母亲能够尽可能健康地多活几年。我知道:母亲的遗忘是病请强迫的,在她的心底,子孙的幸福其实是她一生永远放不下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