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胖胖的姥爷,已经瘦得只剩个肚子了,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
我哭着说,姥爷,我回来看你了。
我望着他,好怕。我好怕他问我一句你是谁啊?
可我姥爷看见我的一瞬间,就露出了笑容。
他颤巍巍地给我擦眼泪,用很虚弱的声音说,不哭不哭,我是太姥爷了,不哭。
他用仅有的力气,握住了我女儿的小手。
眼睛里,时而清澈,时而浑浊,仿佛有八十三载的时光,一并奔流而过。
我好想依偎进他怀里啊,像记忆中那样。
从我出生的第二天,就在这个怀抱里咿呀长大,软软的,暖暖的。
可如今,我的怀里,也有个小小的人儿了。
2019年,女儿上了幼儿园。
我从出版社辞职,进了一家银行,之后,一场疫请,隔断了我回家的路。
北京管理极严,银行又是国企,又是服务窗口,根本不可能批准离京。
而我姥爷的病请,却一天天地恶化下去了,他已经认不出姥姥。
相濡以沫75年,竟然真的忘却于江湖。
我只能通过视频看姥爷,他瘦得不成样子,失去吞咽的能力,靠鼻饲为生。
每次和妈妈视频,我都会痛哭。
我女儿虽然一点点年纪,却很贴心。她看我难过会过来安慰我。
我就抱着她,给她讲我和她太姥爷的往事,讲我像她这么大时候,给姥爷化的血盆大口。
讲小学运动会的时候,姥爷总能拿着零食,在乱糟糟的孩子群里,找到我。
讲我无意间说爱吃小番茄,从此家里的桌上永远有一盘。
讲姥爷来北京的时候,发现我爱喝“九龙斋”的酸梅汤,回了老家,到处寻找这个牌子,只为我回去喝上这一口。
我不停地讲啊,讲啊,我不断用记忆中姥爷的样子,替换掉病床上的他。
姥爷在我心里好像就又健康起来了。
然而,那终究只是自欺欺人。
姥爷最后的日子是在大舅家过的。
因为姥爷的房子,给了大舅。
我们这边都是谁拿房,谁养老的。
大舅平时那么冷淡的一个人,也怕说闲话,于是把姥爷接回去了。
我妈特别后悔,同意大舅带走了姥爷,因为第一个月,大舅就把保姆辞了,说是舅妈可以做。
然而,一个月之后,姥爷就不行了。
抢救的时候,我妈给我打了电话,我哭着去求领导的,终于签了保证,给了假。
那时候女儿正发高烧,还好李硕在家没有出差。
我们商量后,他留下来带女儿去医院,我先回去。
我一个人做核酸,买车票,回了盘锦,我爸开车来火车站接我。
我催他快一点,他说,不用急了,你姥爷已经在殡仪馆了。
我眼前一白,差点晕过去。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姥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