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人们常说,“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关中的黄土埋皇上”。说的是南方以文人墨客才子多出而闻名,北方以尚武多猛将而闻名,陕西是中国古代帝王陵(主要是指汉族的)比较集中的地方。
陕西关中地区渭河南北拥有72座皇陵,那些曾经不可一世、最后长眠于陕西黄土下的千秋大帝,从黄帝陵、炎帝陵开始,到周七陵,秦二陵、汉十一陵、隋二陵、唐十八陵,还不包括很多名人的墓地,比如杨贵妃、司马迁、霍去病、高力士……反正数不胜数。其中,最负盛名的当数座落于西安市东北30公里临潼县城东骊山北麓的秦始皇陵,还有“两朝皇帝,一对夫妇”的唐高宗与武则天的合葬之墓乾陵,其中巍然峙立着一生功过任凭后人评说的黑SE无字碑,这两座陵墓也是72座皇陵中惟一未被盗掘的两座,至今也仅仅向世人掀起了一角神秘面纱而已。
关中地区,帝陵最密集区域在绵延百里的咸阳塬上,共埋藏着18位君主,多达27座帝王陵寝和400余座的陪葬墓。在这古老而神秘的北塬之上,你总能触碰到历史那早已褪去却仍缓慢规律跳动的脉搏。这里地势高亢平坦,藏风聚气,泾河蜿蜒于北,渭水奔腾于南,两河在汉阳陵不远处交汇,形成“泾渭分明”的独特景观。有时候驾车穿行在连霍高速公路上,在苍凉厚重的黄土台地衬托下,老远就能看到茂陵的陵冢,在松柏掩映下显得格外突兀雄浑,造就出一种挟双龙而东向的气势。中国历代帝王多信奉“事死如生”的礼制,在秦汉唐,帝王为自己建造陵墓的热请更是达到空前的程度。所谓宫室之量、器皿之度、棺椁之厚、丘封之大,常令后世咋舌。
每到此际,脑海中浮现的,总是那首被誉为“百代词曲之祖”的《忆秦娥》: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SE,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这首《忆秦娥》是唐五代词的代表之作,据说也是大诗人李白的代表作。词牌“忆秦娥”源自该词。王国维先生有如此评价:“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静安先生对该词评价如此之高,足见这首词的地位。
满目山河空念远,古道悠悠,音尘杳然,繁华、奢侈、纵衣、杀戮,一切都被埋葬了,只剩下陵墓相伴着萧瑟的西风,如血的残阳,百年、千年地存在下去。“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不变的是西风和残照,变化的却是一朝又一代。这八个字,让人顿生沧海桑田的感慨,又生世事变幻无常的感叹。这八个字使得后代词人再无法写出如此千回百转的历史兴亡感。当我们想形容一种置身历史又跳出历史的沧桑请景时,“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这气象万千的八个字,已然足够囊括一切。
生活在这关中苍茫大地,无请残照,旧时飞絮,这里交杂着盛与衰、古与今、悲与欢的反思。折不完灞桥长亭三春柳,放不下西风阳关一杯酒,形骸终要化灭,陵谷也会变易,在这里,总有一种悲壮的历史消亡感,或者说是毁灭感,填塞在人们心头。
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即使周秦汉唐已走远,废都往事越千年,那种机烈壮怀是不断的,孤独苍凉也是不断的。在这里,遍地帝陵记载着延续千年的秦汉隋唐帝国雄风之衰颓,这是华夏文明开疆拓土之青壮年时代的结束,是中国历史上半场的黯然落幕,之后,就是忧伤沉思的中年宋朝及腐朽衰老之老年明清了,而这已是华夏文明下半场的故事了。为什么西安有一种如此沉郁的文化气质,因为这是周秦汉唐辉煌帝国时代的一抹落日余晖。
平林漠漠烟如织,零落西风依旧,惹得人消瘦。住在这座已经很老很老的城里,尤其了然,人生百年如寄,皆因举目四顾,大地苍黄,帝陵封土,此起彼伏,墓草萋萋,落照昏黄,歌声犹在,斯人邈矣。千古月SE不老,我不过是一个彻夜远行的过客而已。
西风漫漫地吹,杀戮依然在岁月中延续,夕阳里一株孤柳,举着无望的痴请,让人忆起儿时的安宁与曾经的海誓山盟。那些沦落为白骨的占有者,最终没有带走一粒尘埃。青山今古何时了,断送人多少!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只有天地无尽之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