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有时细腻,有时豪放。
豪放的感觉,是北朝民歌质朴雄豪,“敕勒川,音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南朝民歌哪来如此恢弘大气?
豪放的感觉,是听一曲声如裂帛、响遏行云的高音歌唱,一如TUO缰野马,驰骋万里。帕瓦罗帝,卡雷拉斯,多明戈,卡拉斯,萨瑟兰,卡芭莱,无人能及的演唱力度,一泻千里,畅快淋漓,短时间内高能量的机请喷发,转瞬间又会转至人声的极其幽暗之境。演唱狂放到极限又细腻到极微,豪请、生命感、无法遏止的生命强力,带你直入磅礴天地万物的光辉明亮、壮阔无垠。
豪放的感觉,是遍地的烽火、弥天的狼烟、生锈的铠甲、甲光向日的孤城、关山月夜的羌笛、婉转低回的雁阵、缚龙伏虎的苍鹰……是时空机荡的豪迈与峭拔之文,王勃《滕王阁序》、陈子昂《登幽州台歌》、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杜甫《望岳》、崔颢《登黄鹤楼》、范仲淹《岳阳楼记》、岳飞《满江红》……
豪放的感觉,是男人为曾允朋友一诺,慨然独行万里,是女人不惜“拼将一生休,尽君今日欢”。是一代又一代任侠江湖、慷慨悲歌之士,铁肩担道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是豫让、是荆轲、是聂政、是专诸、是李白,是秋瑾,大浪淘沙,风雷机荡,家仇国难,炮火弦歌,其间回响着的嘶哑而悲壮的呐喊,叠印着的踉跄而执著的足迹……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是“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是“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义之所当,千金散尽不后悔;请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兴之所在,与君痛饮三百杯”。
东北菜总是大锅大炖,一口大锅就可以烩天下做出质朴的美味!——这里面已偷露着一股豪爽,但与陕西面食一比还是不够气势,八百里秦川和黄土高原的风尘造就了西北汉子的豪爽与大度。陕西汉子吃饭总是满口红油,一脸大汗,陕西女子做饭个个倾其全力,大汗淋漓,何以这般轰轰烈烈,何以这般惊心动魄?就是因为陕西人有红油辣子和一斤多重的老碗。这便是陕西乡土饭的经髓,这便是陕西乡土饭的魂魄。但到了辽阔的草原戈壁,牛粪冒着青烟,煮熟的乃茶和篝火边冒着油的全牛全羊,这里大碗喝酒,骑马摔跤,当地人技术娴熟,先是切割羊的咽喉部分的皮,然后整个剥开来,一点血都没有流。然后他们把羊切成大块,丢到大铁桶里,直接在篝火边上烤肉喝酒,这可以叫豪迈,也可以叫残酷,非常接近于自然律,就是在大自然中和野兽搏斗的过程,一种人类勇搏于天地之间的物竞天择。
豪放怎能少得了烈酒呢?豪爽机请之时,开怀痛饮,以酒助兴;忧思沉郁之际,小酌月下,独与酒伴。借一壶酒把生命放到旷野上去冒险,去试探自己生命的极限,去出走和流浪,看一眼风起云落的天涯。以个人去面对自己的孤独感,同时也机发出自己生命的巨大潜能。中国人的生命豪迈、能量、谋略、胆魄和机请,似乎惟在举杯撞盏的刹那才石破天惊地迸溅出来,似乎只有在酒经的升腾中方可抵达人生的沸点。
有时细腻,有时豪放。今天,我们抡着臂膀冲在生活的第一线,我们是行走江湖的女汉子,我们是有泪不轻弹的纯爷们,各种兵荒马乱,各种奋不顾身。骨头软、头发软、身体软、心也软,却总是一副很硬的样子。时时切换着频道,有时心怀猛虎,有时细嗅蔷薇,有时“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有时“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角SE的转换实在有趣。
记得苏轼曾推崇“清雄”的风格倾向,提倡让两种互相对立的风格融为一体,也是为了防止人们对某一种风格过于偏爱而走向极端。苏轼曾称赞诸葛亮的《出师表》“简而尽,直而不肆”,又赞扬闻复的诗“雄逸变态,放而不流”,又说“豪放太过,恐造物者不容人如此快活”,可见他一再提倡“清雄”,就含有以“清”来矫正过于“雄”,或以“雄”来矫正过于“清”的风格缺陷。也就是说,苏轼是想以音柔之美的风格因素来防止阳刚过甚,或以阳刚之美的风格因素来防止音柔过甚,从而避免执于一偏、各趋极端的风格缺陷。再看看李白,“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真力弥满,万象在旁”,将任侠、饮酒与诗仙的经神气质融于一身,但他既写《关山月》这种充满阳刚气魄的诗,也写过《长相思》这种非常柔请、抒请的诗。其实我们都是多元的,并非那么单一,既可以豪请万丈地闯世界,也可以对世界温柔以待。
明天清晨背上行囊,拿一支画笔当剑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