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喜欢坐在盛满了浓浓绿荫的窗前,或者在一个四周枝木扶疏、翠意衣滴的露台上。
窗外有许许多多的树,一棵是槐树,另一棵也是槐树;一棵是梧桐,另一棵也是梧桐;一棵是松树,另一棵也是松树。树们高大的枝干向上舒展,将浓浓一蓬绿云撑开。我就坐在绿荫蔽天的满园子沉静的光音之中。在北大,在交大,我都曾在那种半个世纪以上的老房子里,长年居住和读书学习过。窗外是至少种植了几十年以上的苍郁大树,年久日深,遮天蔽日,参差的树枝,错落重叠,绿荫格外浓郁,映得花格窗内,皆染绿影。阳光或月光只能点点滴滴地筛下来,那是一种浓的化不开的绿。
记得多少个热焰B人的夏天,坐在一窗的绿荫清凉中,埋首于一本厚厚的外国小说,或者读着图书馆借出的民国旧报纸、晚清旧画报,戴着一双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动着发黄脆薄的纸张。一片低垂绿荫簌簌地包围着我,四面浓重的绿SE把空气都染绿了。觉得自己在很近的地方,又觉得自己在很远的地方。在幽深绵密、越行越远的想象中,心灵走了很远很远,但身体依然端坐在一窗的绿荫光影中。
盛夏雨水充沛,林木绿SEB人。如果窗外恰好是一片松林,骤雨初歇,窗台上满是松针和积水。松风带来树脂的清香,从绿荫丰盈处,不时还有着清凉雨水的簌簌坠落。那是有点恍惚的空幻水声,安宁流入内心。当水滴从高处的树叶落到低处的树叶上,密不偷风的树丛几乎纹丝不动,那一滴怯生生的水声,如少女一样圆润而多请,琐碎而美好。在困意绵绵的午后,读书累了,不知不觉恍惚起来,伏桌做了个梦,醒来宛如一生虚度。
其实,窗外不时有急驰的汽车驶过,行人三三两两,嬉闹笑语走过,但却不会有喧嚣的感觉,也许是静静的绿荫稀释了各种噪音。树叶把阳光切成斑驳闪烁的碎片,洒在阔大的窗台上,窗下的书桌上。远隔了一段红尘,窗外仿佛一幅宁静幽深的油画,充满意味无穷的年代感,让人深深体会着一所百年学府的时光穿越。四周的空气,弥漫着一股大自然翠绿植物所散发出来的清丽芬芳。无论红尘有多少灰霾、喧嚣,我住在这个幽静怡人的清凉世界里。绿荫如盖,绿影匝地,树在摇它的叶,鸟在筑它的窝,你在读你的书,一切都那么美好。
许多的北大往事、交大往事,都是和这一窗树荫相勾连的。在校园中度过的半生,伴随着长风摇荡枝条、万叶翻动发出的萧萧声响,染着青绿葱翠的绿意与水意,若远若近的鸟啼和虫鸣。校园的树,在满园子沉静的光音中,在雨水阳光的滋润下,总是生长得花繁叶茂,一叶叶,一声声,尽是那种独属于老校园的意蕴和味道。
在绿荫蔽天的窗前,汩汩流淌的时间,好像变得粘稠,变得缓慢。也许,时间有一种方式可以变长,那就是过向往的生活。是的,这是我喜欢的生活。绿荫的环抱遮蔽,是归返,是收藏,像候鸟飞过高山与河流,飞回遥远春天的窝巢,生命回到本来的纯净和自由。
今生今世,我将在这一窗绿荫中慢慢老去。当所有的人事,都随着流年水痕,被淡淡地冲刷而去时,剩下的,只有一个湮远的大背景,那就是满园子无边的绿荫,郁郁苍苍,层层叠叠,越长越高,越长越高。在时间无崖的荒野里,簌簌簌簌地,在风中连绵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