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定
三国名相诸葛亮在世时经心构建蜀汉的内外政治环境,姜维可算是军事上诸葛亮唯一的继承者。
多年以来,大将军姜维一直以实现诸葛亮的北伐夙愿为出发点和落脚点,矢志不渝地进行北伐,其间,有成功也有失败,有赞许也有反对,但不管反对声音多么强烈,他总能予以疏解或压制。
三国游戏中的孔明
延熙十八年(公元255年),当姜维准备第三次北伐时,征西大将军张翼“以为国小民劳,不宜黩武”,并且在朝堂之上与他当面争执起来。对此,姜维不仅不予理会,甚至促使朝廷晋升张翼为镇南大将军,让他与自己一起北伐。此后,姜维只要一出征就拉上张翼,“常牵率同行”,搞得张翼“亦不得已而往”,无可奈何地被拉上了北伐的战车。
景耀五年(公元262年),姜维再次进攻狄道,右车骑将军廖化提出了更尖锐的批评。廖化说:“‘兵不戢,必自焚’,伯约之谓也。智不出敌,而力少于寇,用之无厌,何以能立?诗云‘不自我先,不自我后’,今日之事也。”就是说,古语讲,用兵如果不懂得收敛,必将玩火自焚,说的就是姜维啊。智谋没超过敌人,力量也比敌人弱,但用兵却贪而无厌,这样怎么能够长久生存下去?《诗经》说,我生得不早也不晚,偏偏赶上这个时候,讲的就是现在呀。
姜维
对此,姜维自可不予理会,因为廖化是自己的下属,终究也跳不TUO北伐这辆战车。清朝以来,一直流传这样一句俗语:“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可是正史的记载却表明,不是廖化自己想作先锋,而是被姜维推搡着成了先锋。
就这样,姜维以自己的权与术维持着军队的总体方向,始终以一种锲而不舍的姿态向曹魏发起攻击。然而,当姜维听到来自宫中的一些传闻后,却不再淡定与从容了。
传闻的大致内容是这样的:皇帝刘禅宠信的宦官黄皓,由于与右大将军阎宇亲善,私下里谋划让阎宇取代姜维的大将军职位。听到这一釜底抽薪的音谋,矢志北伐的姜维立刻从沓中跑回了成都。
刘禅
回到成都后,姜维向汉主刘禅启奏:“黄皓间诈巧谀、专权放肆,将会败坏国家,请您杀了他!”听完姜维的建议,刘禅不以为然地说:“黄皓只不过是一个在宫里往来奔走的小臣,以前董允也常常对他切齿憎恨,我也常常痛恨他,你何必介意他。”
刘禅这番话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却相当艺术。一上来先给了黄皓一个“小臣”的定位,甚至表现出对黄皓的极度不屑一顾,表面上是贬低黄皓,实际上却一下子堵住了姜维的嘴。姜维是什么人?是朝廷里声名显赫的重臣,是疆场上纵横驰骋的大将军,是国之柱石,一个“大臣”与一个“小臣”计较,犯得着吗?
紧接着,刘禅不仅把已故的尚书令董允拿出来垫背,甚至把自己也填了进去,既隐晦又明确地告诉姜维:黄皓有劣迹这件事,比你更厉害的同僚反映多年也没有用,作为你们的老板,我心知肚明都不以为然,你就别白费工夫了!没想到黄皓的根子竟然如此之深,倒吸一口凉气后,姜维一声不吭地匆匆退了出去。自此以后,姜维就常驻沓中,既不去汉中,也不回成都。
黄皓是谁?竟能把堂堂大将军B到帝国的犄角旮旯。史书中关于黄皓的记载不多,并且绝大多数与刘禅相关。实际上,黄皓只是刘禅身边的一位宦官,但是他却伴随了刘禅成长的全过程,大概从刘禅成为太子时起,他就一直陪在刘禅身边。
正如《出师表》中所说,诸葛亮对刘禅的关心可谓无微不至:从宫中的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到营中的向宠,再到府中的长史、参军,诸葛亮虽然常驻汉中,但却为成都的刘禅安排了一个由内向外、同心圆般的管理团队。
这些人,诸葛亮定新为“贞良死节之臣”,不仅希望刘禅“亲之信之”,而且让刘禅“事无大小,悉以咨之”。就这样,身处核心位置的汉主刘禅,既被经心地呵护着,又被严密地约束着,唯一可以让他流露真我、为所衣为的对象,恐怕就只有黄皓这些贴身宦官了。
董允
诸葛亮死后,围绕刘禅的这个同心圆体系,虽然有所松动,但依旧有效运转。延熙元年(公元238年),蒋琬北驻汉中后,费祎接替尚书令,负责后方政务;延熙六年(公元243年),费祎虽然接替大将军一职,并同时录尚书事,人依旧常驻成都;延熙七年(公元244年),当费祎北上汉中逐步将重心转移到军务上时,董允以侍中守尚书令。
可以说,不管人事如何变迁,总有一个诸葛亮当初留下的“贞良死节之臣”承担着处理成都政务、呵护宫中事务的重任。据载,“自琬至祎,虽自身在外,庆赏刑威,皆遥先谘断,然后乃行”,就是说,从蒋琬到费祎,始终没有放手后方的政务。
当然,发挥最关键作用的还是董允。从诸葛亮北伐起就被“任以宫省之事”的侍中董允,同时肩负着“斟酌规益,进尽忠言”的重责大任。《出师表》中诸葛亮甚至点名说“若无兴德之言,则戮允等以彰其慢”,就是说,如果不能向刘禅提出好的建议,不仅问责董允等人,而且要公开曝光。面对诸葛亮的殷殷重托,董允丝毫不敢怠慢,几十年如一日地匡正刘禅的一言一行。
蒋琬
曾经有一段时间,刘禅打算采择美女充实后宫,结果董允一句“嫔嫱已具,不宜增益”,愣是把刘禅的念头打消了。类似的事请还有不少,结果时间越长,刘禅就越怕董允(益惮之)。也正因为这样,董允与诸葛亮、蒋琬、费祎一起,被蜀人并称为“四相”,又称“四英”。
不过,就算董允“处事为之防制,甚尽匡救之理”,刘禅还是做出了一些荒诞的事请。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正月,开国老臣刘琰的妻子胡氏按照宫廷惯例,入宫朝贺太后,结果别人都出宫了,貌美的胡氏却一待就是一个多月。回家后,刘琰“疑其与后主有私”,觉得她肯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请,于是便让手下人用鞋猛抽胡氏的脸,紧接着又把她给休了。
受到家暴后,已被解除夫妻关系的胡氏立即前往有关部门提告,随即刘琰被关进了牢狱。最终,刘琰落得一个他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的下场:弃市。什么叫“弃市”?弃市就是在闹市中执行死刑并将犯人曝尸街头,以示为国家和大众所弃。
那么,刘琰又干了什么让人唾弃的事呢?按照有关部门的认定,他的罪行是“卒非挝妻之人,面非受履之地”,就是说,下人不应当打主人的妻子,脸面不应该被鞋子抽打。如此说来,如果刘琰不是让下人动手去抽胡氏的脸,而是自己动手去打胡氏身体的其他部位,说不定就构不成弃市的罪名,甚至有可能无罪了。由此可见,胡氏很尊贵,胡氏的脸更尊贵。
作为先帝刘备担任豫州刺史时专门征辟的州从事,刘琰跟着刘备父子吃过很多苦,也享过不少福,但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刘琰想不到,国人更诧异。于是,各种风言风语就蔓延开来,整个成都议论纷纷。作为补救措施,董允后来定了一条规矩:不管大臣的妻子还是母亲,今后都不再入宫朝庆。
刘备
一条新规,把来自外部的异新挡在了宫墙之外,但来自宫墙之内的谄媚却防不胜防,“便辟佞慧”的黄皓就是其中之一。“便”就是熟习,“辟”就是邪僻,“佞”就是巧言,“慧”就是聪明,就是说,黄皓是一个相当狡黠,既善于察言观SE又十分巧言令SE的人。
有这样一个人在宫中,刘禅很开心,帝国很危险。眼见刘禅对黄皓十分宠信,董允经常左右开弓,“上则正SE匡主,下则数责于皓”,高压之下,黄皓始终不敢胡作非为。董允在世时,黄皓的最高官位也就是一个黄门丞。汉朝时,黄门令是六百石,相当于现在的县处级,作为其助手的黄门丞,地位和俸禄就更低了。
延熙九年(公元246年),一切悄然发生了改变。这一年,蒋琬去世了,董允也去世了,前方后方、宫中府中,诸葛亮留下的人才队伍已经不足以支撑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人才需求了。于是,诸葛亮视线之外的一些人走上了重要岗位。
许靖
作为司徒许靖的侄外孙,陈祗是一个孤儿,从小在许靖家长大。耳濡目染,陈祗身上有了几分名士气质,为人矜持且外表威严,既多才多艺又工于心计、善使手腕。对于陈祗的这些特长,费祎“甚异之”,不仅擢拔他继董允之后担任了侍中,而且推荐他在尚书令吕乂死后代理尚书令的职务,同时加镇军将军的名号。就这样,后方的宫务和政务都到了陈祗手中。
主政后,长袖善舞的陈祗“上承主指,下接阉竖,深见信爱”,慢慢地权力竟超过了经常领兵在外的大将军姜维。更要命的是,有了陈祗这样一个称心如意的宫廷主管后,刘禅对已故前主管的怨恨便与日俱增,常常埋怨董允当年一直看低自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两相比较之下,陈祗、黄皓越来越得势。
景耀元年(公元258年),陈祗病故,“后主痛惜,发言流涕”,不仅下诏对他大加赞赏,而且给了“忠侯”的谥号。要知道,终蜀汉之世,除陈祗外,只有诸葛亮的谥号为“忠”,仅这一点,就可见刘禅对陈祗的认可。然陈祗之忠与诸葛亮之忠,可谓天差地别。
陈祗
一个佞臣死了,而另一个佞臣的好日子才真正开始。陈祗在世时,黄皓的职位是黄门令,只是往前迈了一小步,很多想法还需要与陈祗共同来实现。陈祗死后,黄皓则一跃升迁为执掌禁中的中常侍、奉车都尉,于是“众多附之”,“咸共将护”。此后,主持尚书台事务的诸葛瞻、董厥、樊建都难以对黄皓形成有效的制约,从此黄皓“草弄威柄,终至覆国”。
当然,朝中也不是没有异议者,但这些人很快就尝到了苦果。刘禅的弟弟刘永就一直很憎恨黄皓,结果在黄皓的不断“谮构”下,刘禅对刘永越来越疏远,兄弟二人竟然十余年不见面。另外,对于始终与自己保持距离的太子舍人罗宪,黄皓也相当恼恨,找个理由便把他外放到了巴东,成了右大将军阎宇的副手。
黄皓
经过数年的人事变迁,诸葛亮建立起的那个周密的监护体系已经彻底瓦解,黄皓的权力之手开始从内向外延伸,不仅与右大将军阎宇等人“协比”,甚至动了撤掉姜维、让阎宇当大将军的心思,而此时的诸葛瞻、董厥等人也认为姜维“好战无功,国内疲敝”,准备上表刘禅,剥夺姜维的兵权,召其回成都专任益州刺史。
听到这些传闻,姜维坐不住了,连忙跑回了成都,于是出现了上面那场与后主刘禅的聊天。结果,姜维忍气吞声地缩回沓中种麦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