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洛下孤城闭,灞上征客远
如果要给两晋南北朝之际的英雄排座次,桓温名列前五应该是没问题的,现在有很多人甚至将他名列第一,这个怕是有些过了,毕竟如谢安、陈庆之、刘裕等人的名气要盖过桓温的,更有那现在被高赞的冉闵大帝。
桓温不但名气不算太高,而且风评还不太对,似乎是归于野心家或权臣一类名声不好之人里面去了,这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即“不流芳百世就遗臭万年”。
这是记载于《晋书·桓温传》中,原文为:桓公卧语曰:“作此寂寂,将为文、景所笑 。”既而屈起坐曰“既不能流芳后世,亦不足复遗臭万载邪!”而且在刘义庆 《世说新语》中也有记述,看来是言之凿凿的了。
这话听起来同曹阿瞒那句“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有些相像,怎么说也有点自毁长城的意思,看来,这桓大人是不知一旦被史书记录下来,后果是很严重的。
其实桓温同曹草还真是有些相像,都是权臣,都是征战四方,都是打好基础后由儿子篡位;不同的是,曹草的儿子建立的曹魏政权为国史所承认,且还正经传了几代下去,被视为国朝正朔。
曹草是无皇帝之名而行皇帝之实,这点桓温要稍差了些,因为有“王谢”制衡,而桓温的儿子桓玄后来建立的“桓楚”,仅存三年不到便灰飞烟灭,没几人知道,更不要说入正史了,就只是个地方割据势力而已。
桓温是不是世家大族是有争议的,一般认为他是东汉大儒桓荣之后,但有人考评其先祖为三国时期在嘉平之狱中被司马氏诛杀的曹魏大司农桓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阵仗也算不小了,但离高门望族还是有一定距离。
他字元子,家族南渡后,其父内史桓彝广交名门高士,赢得很高声,并且在平定王敦之乱中,出力甚多,家族地位大为上升,不过,不幸父亲死于叛军之手,15岁的桓温枕戈泣血,数年间一直寻机复仇,最终手刃仇家。
此举为时人所大赞,桓温声名大振,加上他相貌伟岸,潇洒豪爽,七弄八搞的竟被皇家看中,娶南康长公主司马兴男,一跃而成为驸马爷,一时风光无两。
后来的他出任地方太守,迁荆州刺史,都六州军事,掌控了长江上游,继而溯江而上进入蜀地,将成汉政权灭国,此平蜀之功对于晋王朝的式微,无疑是一针强心剂,他也因此被封为征西大将军,“位在诸侯王之上”。
接下来的他更是不停地征战,戎马倥偬,一伐前秦,二战姚襄,三击前燕,但可惜的是,在同前燕慕容垂的对阵中败北,这也极大地影响了他的声誉。
但是,手握兵权的桓温还朝后,依然还是神一般地存在,谁也不敢惹,这时的他也不满足于征战,开始左右朝政,在此期间,他亦如曹草一样地罢黜不合他意的官员,清除异己,进而如董卓似的行废立皇帝之事,此举亦让他在后世背上了乱臣贼子的恶名。
然而,要说桓温就是一个有野心,想篡位的祸国殃民之人,也有些委屈他了,他其实是个内心很矛盾的人,本身不是正宗的世家大族,却又背着驸马之名,偏又把自己归于士族高门之列,爱惜声名,生怕弄湿了自己的羽MAO。
但他面对如王导这样的豪族,既无法将其彻底打压,又不甘自己的努力成为替别人做嫁衣裳,如果说他曾想过推翻司马王朝,却又显得羞羞答答,不愿意让后世说他是篡位,对他来说,只能寄希望于效曹草那样,打好基础,再由儿子来实现梦想。
可惜的是,他只是小一号的曹草,并未达到曹丞相呼风唤雨的高度,儿子也无能,没有如司马懿那样的智囊辅佐,所以,一生虽也有高光之时,却总是功亏一篑,最后是无果而终,62岁时病逝,朝廷对他还是给予了很高的待遇,追赠丞相,谥号宣武。
东晋崇饰华竞、任诞放达,空谈成风,桓温对当时以王衍为首的玄学清谈是不满的,曾在北伐途中,登楼远眺时慨然而叹,“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这也是对自魏晋流行的风流名士,表示出的鄙夷与厌恶。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这是辛弃疾《水龙吟 登建康赏心亭》中的名句,其中用的典故便是来自桓温的感叹。
当桓温进行第三次北伐时,离第一次北上灭成汉又过去十几年时间了,看着当年所植的柳树已是几围地粗壮挺拔,遂感岁月蹉跎,想大业未成,顿生悲凉,言“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竟至于“攀枝执条,泫然流泪。”
无论后世史家站在道统的立场上,对桓温颇多微词,但我总觉得,对那偏居一隅的东晋小朝廷来说,正是如横江击楫的祖逖、纵马驰骋的刘牢之、枕戈待旦的刘琨,还是勇于自新的周处这样有着恢复旧土的志士,撑起了汉祚的一片天,而桓温,肯定也是属于这样的朝廷柱石。
包括那篡位自立的刘裕,我看见他的名字,便想起“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亦是尊敬满满。
可惜的是,一时豪杰的桓温,既没有做到“流芳百世”,亦未达到“遗臭万年”,不上不下地很是憋屈,在离皇位仅一步之遥时,他为了声名而选择了克制,以保持与几大门阀及皇权的平衡为代价,意图维护他来之不易的士族身份,尽管事与愿违,最终成为东晋门阀政治中的一个另类。
作为一个弱化版的南方曹草,如果要用一句话来评价桓温,那惟有“唯大英雄能本SE,是真名士自风流”,无需遑论其他。
尽管后世对桓温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是,在神州陆沉之时,他没有混迹于那一众沉浸在享乐纵衣的南渡衣冠中,清谈弄玄,而是勠力征战,全力北伐,尽扫腥膻以图光复,仅这点,就比在背后指责他有野心的空谈家们,高出不知多少级层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