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成是太平天国运动中最富传奇SE彩、又最备受争议的人物。
最富传奇SE彩之处,在于其从起义之初的一名普通小兵做到了运动后期的“总司令”,则他一个人的奋斗史、战斗史,基本就是一部太平天国运动史。事实上,他在被俘后所写的《李秀成自述》就成了后人研究太平天国史的重要史料。
最备受争议之处,李秀成作为太平天国后期的擎天柱石人物,曾被天王洪秀全封忠王,并赠以“万古忠义”四字作为表彰,其对太平天国的败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在被俘后,所写的《李秀成自述》却充满了投降SE彩,致使一百多年来,关于他是否投降的争论从未停息。
《李秀成自述》据说原有五万多字,被曾国藩、曾国荃多次删减,剔除掉不利于自己的字眼后,现在只剩下三万六千多字,“投降说”、“不降说”、“伪降说”都能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证据和线索。
曾国藩的弟子、幕僚赵烈文以旁证人的身份,多处强调李秀成“言次有乞活之意”。但在描述李秀成临刑时,又说其“无威容”,视死如归,前后矛盾。据说,赵烈文后来又屡次删改自己日记上的措辞,生怕“美化敌人”。
曾国藩、曾国荃兄弟则在审讯后公开声称,李秀成降意浓郁,“反复重沓,献谀乞怜,无非图延旦夕之一命”、“阱虎乞怜,虽狗鼠之不若,殊不嗤也”。
但曾氏兄弟的说词却让左宗棠、李鸿章哂然失笑。
左宗棠认为李秀成的惺惺作态,无非是想“庇纵逆党”而已。
李鸿章则认为李秀成的表现,其实是另一种“忠勇”,要这样的人投降根本就是做梦。
不管怎么样,基本所有的研究者都认为,曾氏兄弟不顾皇帝献俘旨令,故意援引胜保杀陈玉成、顾秉章杀石达开例,匆匆杀死李秀成,那就是担心李秀成进京会说出不利于自己的话,所以以指责李“企图苟活”为由,从速处死了李秀成。
那么,李秀成到底会有什么“不利于”曾国藩、曾国荃兄弟的话,使得曾国藩、曾国荃兄弟视之为洪水猛兽,不得不早早提刀杀人灭口呢?
明摆着,绝不可能是敌对双方间的简单谩骂和污蔑,当是能勾引起清廷对曾国藩、曾国荃兄弟猜忌无限的言辞。
为此,太平天国史权威专家罗尔纲先生于1944年,根据李秀成一生“铁胆忠心”的历史,以及曾劝曾国藩反清做皇帝的传说,提出了李秀成学蜀汉姜维伪降魏钟会故智,以图恢复太平天国的看法。并于1964年写出了《忠王李秀成苦肉缓兵计考》。
罗尔纲先生的观点,以近代学者陶短房的话来说,那是“别无凭据,可说是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敢于采信者同样不多。”
其实,在当时威本禹《李秀成评传》定下批判李秀成“投降主义路线”的调子下,非但是“敢于采信者同样不多”,罗尔纲还遭受到了支持“投降说”学者的群起攻击。
罗尔纲因此懊恼地说“由于被卷人当时争论的漩涡,其中有些地方,不免有失冷静和严谌,是有待于重写的”。
不过,也还是有人支持罗尔纲的观点的。
比如说曾国藩的后人。
北京大学俞大缜教授是曾国潘的曾外孙女,她在1977年12月16日专门写了一封信给罗尔纲,证实李秀成劝曾国藩反清做皇帝的事是真事。
罗尔纲得信后,如获至宝,遂将信录之于重写的《李秀成伪降考》一文,全信如下:
我的母亲曾广珊,是曾国藩的孙女。我的外祖父名曾纪鸿,是他的次子,经通数学,死得早。我的母亲于同治十一年壬申二月十七日出生在当时的两江总督衙门內。听说在她出世前不久曾国藩已死去。抗战期间,我一直在重庆沙坪坝旧中央大学外文系教英文。胜利后,于一九四六年秋,离开重庆,到北大西语系来任教,路过南京,探望母亲。有一天,她在卧室内和家中少数几个人聊天,有人提起母亲出生的地方说两江总督衙门就是现在的国民政府(伪),过去是天王府。大概因提到天王府,就提到了李秀成。大家随便闲谈,我没有注意具体內容,我已记不起了。事后母亲亲口对我说:“李秀成劝文正公做皇帝,文正公不敢。”当时我没有认识到这句话的重要新,所以没有追问,现在万分后悔。几年后,我读了罗尔纲老先生所著的《李秀成笺证》,才知道曾国藩把一部分李秀成所写的材料毁掉,再把母亲对我所讲的那句话联系起尔,就悟(顿)然大悟李秀成的确想学三国中的姜维。我因中过风手不灵活,眼内白丙障很严重,费尽了力,才把这一点材料写完。
俞大缜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十六
根据俞大缜教授这封信,再结合罗尔纲先生的推测,不难看出,曾国藩兄弟应该是害怕李秀成把“劝文正公做皇帝”的话报告给了清廷统治者,所以将之杀害了。
但是,李秀成虽说是在仿姜维故智“劝文正公做皇帝”,但文正公曾国藩在没识破之前,肯定会认为李是一番好心好意,而且李也肯定会说上许多愿效犬马之劳的话,为何又忍心将之残暴处死呢?
无独有偶,俞大缜教授写这封信的同一年,即1977年,有一篇署名为王公玙的所写的《李秀成伏诛之谜揭秘》正式问世了。现摘其文部分文字如下:
南京沦陷后,我因决意在敌后游击,于是仍留苏省任职。二十八年由省府秘书长调任民政厅长后,因鉴于省府困守兴化,难于发展,拟向徐海一带发展力量,于是在是年秋冬之交,自请集合一部武力,昼伏夜行,间道北去,以兼任徐海行署主任名义发展敌后力量。
抵达苏北后,几经考量,选定沭阳县东南边区之南北六塘河河滩地,作为进入徐海的立足点。
一日,借住一老农家,因见案头摆着两本《洪杨演义》,于是随手拿起翻阅,不料却引起老农谈天的兴头。
老农说话倒颇有哲理,“有些书,只可给人看了解解愁闷,千万不可相信,假如认为都是事实,那便成了书呆子了。例如钱江,他在太平军不被重用后,曾化名在离这不远的十字桥耿家教书。至于李秀成,实际是善终,书上偏说他是在南京就地正法”。
我对太平天国虽少研究,但李秀成竟未“伏诛”,实在匪夷所思,令人无法置信,所以当时一笑置之。
老农也看出来我不相信,于是又说:“李秀成没有被杀,有他的儿子可以证明,他的儿子还在,就住在附近,确实的住处只有赵庄的徐大爹爹知道。”
我见这老农说的极为认真,不好再表露不相信的微笑,因而表示有机会一定要见见“徐大爹爹”。
敌后发展,迁移不定,这件事也就渐渐淡忘了。
一日,进驻一小圩寨,下榻处为一私塾馆子,就寝前翻了翻塾师桌上的书,见有一本木刻版的湘军志,正想拿起来翻阅,忽然想起从前那位老农的话,连忙打听这小寨的名子,无巧不巧,正是赵庄,这“徐大爹爹”便是庄主,私塾即为他家所设。心中大喜,连忙着人请徐大爹爹到私塾内一谈。
这位徐老先生年约八十,我向他寒喧致谢之后,便直问他是否认识李秀成的儿子。他乍听之下,一脸愕然,好一会儿才表示确有此事,早年即认识此人,还戏称其为小王子。
我约略告诉他得知此事的经过,并要求与小王子见一面。
他为难许久,但因见我为政府官员,终于答应了。
徐老先生表示,虽已进入民国,但小王子仍心存余悸,不愿多谈往事,平日以兽医为业,唯一信的过的朋友,就是徐老先生本人。
第二天一早,徐老先生便派一佃户,用一辆“一轮明月”的手车去迎接这位特殊的兽医,直到下午方才接到。
这小王子是个红脸高个子的庄稼汉,年约八十来岁,但腰杆笔直,看起来身子挺硬朗。
徐老先生屏退左右,只留下我们三个人,这就开始了我们的问答。
综合他的谈话,约略如次:
他今年八十四岁,他父亲原名并非秀成,幼年跑关外,闯荡江湖,人颇实在有义气,以贩马为业。贩马所经路线,是由关外经沿海各省而到两广。本是沭阳一带土著,因贩马南去,因而结识洪秀全与杨秀清,也因而到广西落户。改名李秀成,就是标榜洪秀全与杨秀清的“秀”字排行而来的。
他说他不是忠王的嫡子而系庶出。他母亲是镇江人,原是开小客栈人家的女儿,因他父亲贩马,来往都在这家客栈食宿,因而有了感请。咸丰初年,太平天国到了南京之后,掳来不少男女,他的母亲便在其中。因知他父亲在太平军为官,设法连络,方被营救出来。后来,被他父亲收作一房,生下了他。
在最后南京被围困的时候,洪李两家处的很不好,他的父亲常在家闷闷不乐。那时他已九岁,记的很清楚,洪秀全的弟兄很坏,洪的儿子Ru名有福,全名洪福,年岁不大,却是万恶滔天。
说到这里,我便打断他道:“洪秀全的儿子不是洪福瑱?怎么说是洪福呢?”
他毫不迟疑并坚决的说小天王的确叫洪福,说是福瑱,那是天大的笑话,曾大帅不知为甚么把“洪福真王”误认为洪福瑱。天王是高大的身材,他的父亲较矮,好抽水烟。后来他长大后,听到他父亲谈起,天王的自杀(注意:此处说天王并非病死,而是自杀),被围困的原因固有,主要还是家务方面,尤其是洪福胡作非为无法控制这个原因也不小。
南京突围,是和清营曾帅方面密商好的,他的父亲全其忠,曾帅方面成其功,实际是让城而非攻城。他是由一名家将,夜里牵着一匹马,驼着他,由城墙缺口处逃出,出城后向东北方向逃走,路上遇到一队清兵,一个兵见到他脖子上的黄金项圈,便一把拉着,把他拖下马来,拉的很重,他脖子后都流了血,后来被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喝止,让那个兵不要伤害小孩子,但项圈还是给人拿去。他说着,还解开衣领让我看他脖子后长长的疤痕。
他父亲被清军拿获后,由曾帅安排,用偷天换日的方法,放了出来,回到家乡,隐姓埋名,终老林下。他会治马病,都是他父亲教他的,他自幼所受庭训便是“守份安命,不可强求”。
我见老人说的累了,便擦口说忠王文武全才,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老人的反应价我大吃一惊。他说他父亲的才学,跟他也差不了多少,识的字不算太多,写的也不见的通顺。人一出名,官一做大,不文也能文,不武也能武了。
我接着问他南京忠王府的请形,他说忠王府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房子较大而已,因为离开的时候年纪较小,不记的确切的位置。他父亲死后,他曾回到南京,凭着童年印象,确定是在清凉山下蟠龙里附近。
……
王公玙的《李秀成伏诛之谜揭秘》原文很长,以上只是摘录了与小王子的对话部分。
如若俞大缜教授所提李秀成“劝文正公做皇帝”事是真,又如若王公玙所写的小王子李学富所述经历是真,则百年来,关于李秀成“投降说”、“不降说”、“伪降说”的种种争论均可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