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关于军人的故事不算多,有件事在许多曾经历过的人谈起来时轻毛淡写,在他们眼中算不上好故事,在我听来却颇有味道。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铁道兵在川陕“三线”建设时期,有一个铁道兵团住在县城。
在所有随军家属中,团长妻子是最漂亮的。她身材窈窕,五官清秀,那时虽无高跟鞋穿,但走起路来挺胸收腹,步履风度翩翩。那时也没有什么时髦服装,也不能有,否则就会被打入资本主义生活方式人物之列。但团长妻子却能在仅有的几种颜色布料中选择处理自己的着装。服装样式虽无大的变化,她却总是穿得很贴身,总能穿出一种女人的风度。原来她自己学过剪裁,对此很有研究。她还是毛衣编织好手。那时,服装无变化,最能做文章的只能是织毛衣。团长妻子会编织上百种不同花色样式的毛衣,穿在身上特别贴身,勾勒出女人的韵味,吸男人注目,引女人观赏。因此,团长妻子差不多同时领导着整个县城妇女衣着打扮的潮流。
她不仅外貌漂亮引人,衣着得体大方,行走风姿绰约,更有一条又长有粗、油黑发亮的辫子。那条辫子编结细腻,尾巴长至臀部,走起路来,象一条长长的鞭子在背上摇曳飞舞,煞是动人。
那个年代小县城还没人烫发,也不允许烫发,因为烫发也属于资本主义生活方式,是必须铲除的。女人在头发上惟一可做的文章似乎就是留长发,留长发被公认为是漂亮的打扮,但不能说成美,因为美这个字那时也属于资产阶级的,无产阶级不能再用这个字。长辫子虽漂亮,却不易留长,因此留长辫子的女人很少。长辫子既如此时髦且漂亮,所以每当她走在大街上时,总会招至大批男女羡慕的眼光,那长辫子在他们眼中看来实在太漂亮了!
她自己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因此,每天早晨总要花个把钟头来梳理摆弄拾缀这条动人的长辫子。这是需要耐心的功夫,也是长辫子能够坚持生长不断增长的必须步骤,团长妻子不仅没有一点烦心,反而自以为这梳理的过程是一种幸福享受的过程。
不过,这条众人称道的漂亮辫子,在团长本人看来老是觉得别扭,尤其是当团长本人同他妻子走在一起,听到别人啧啧地称赞她时。团长不过40来岁,高大魁梧,也算得是一表人材,男子汉的代表。当他和妻子走在兵营里时,真正是士兵心中的偶像,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军人的骄傲。当他俩走在县城小街是,更是让老百姓啧啧称道:真是郎俊女貌的一对。不过,时间一长,街上老百姓尤其是姑娘媳妇的评价却叫团长越来越不舒服,团长特不爱听他们最爱说的一句话:团长妻子的长辫子太漂亮了,她是咋留下的呀!
在这样一个山沟沟里的小县城里,历史上几乎就没驻扎过这么多的兵,像团长这样的官在老百姓眼里真是天大的官。如果说团长在士兵面前有应有的威严感外,从初次走在县城小街后,团长也渐渐生长了在老百姓眼中的威严感觉。于是,当别人称赞妻子的长辫子是,他仿佛失去了平日里那种在士兵面前的威严感,觉得别人这时忘记了他这个团长。他讨厌这种失落,他不喜欢妻子在他面前占了上风,哪怕是在妻子漂亮这种让丈夫可以引为骄傲的东西上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