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20年8月20号上午,老公陈雷来本市一家方舱医院接我,手里捧着一大束娇园衣滴的红玫瑰。
我是一家成伦舞蹈中心的拉丁舞老师,一学员坐的高铁班次查出阳新患者,舞蹈班所有人都被隔离了。
进医院后第二天,我确诊阳新,不过症状较轻,就是乏力、咳嗽、咽痛,怕影响腹中宝宝,我硬是扛着没吃一粒要。
幸运的是,半个月后,我通过自身的抵抗力自行康复了。
没错,我是个准妈妈,宝宝已经五个月了。
所以,一捧到花,我就火急火燎地要去之前建档的医院做检查,看看宝宝有无大碍。
陈雷听我这么一说,把车子靠边停下,扭过头来看着我:“我妈说不用去医院了,孩子……不要了。”
原来,公婆担心我得了新冠对孩子不好,怕生下来畸形,成为全家的包袱。
我放下手中的花,急迫地解释道,“我的症状很轻,没吃要,不会畸形的……宝宝的小手小脚都长全了,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我妈说新冠本身就是病毒,吃没吃要都不能生下来。反正我们还年轻,以后可以再要。”
“如果我非要生下来呢?”
迟疑片刻后,陈雷慢吞吞地说,“我妈说你如果执意要生,那,只能离婚。”
“离婚?”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别老是你妈你妈的,你的意思呢?”
陈雷垂下头,一个字也没说。可答案已经出来了,不是吗?
我气得把那捧玫瑰花砸到他脸上,拉开车门,悻悻而去。
2
陈雷并没有追出来,到底是我一个人去的医院。
尿检、血常规,彩超、心电图、唐氏筛查,我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个遍,一切正常。
从医院出来后,我不死心,挺着沉重的肚子,抱着那一撂化验单打车回到婆家。
公公和陈雷都不在,婆婆在给绿植喷水。我小心翼翼地把那袋化验单递到她手上,她看都没看就往茶几上一扔,说自己不信那些数据和片子。
婆婆说,当年她怀大儿子时什么检查都做了,也都正常。结果呢,生下来几个月就查出脑瘫,要不是孩子十岁时掉到水里淹死了,到现在她还得替他擦屎接尿呢。
我说那是难产缺氧导致的,不是检查结果有误。况且,现在的医疗水平比30年前高多了,出意外的几率几乎为零。
婆婆停下手里的活,坐到沙发上,“我知道你舍不得,可这种事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也是不想你们受我当年的罪……
不错,之前是我劝你要这个孩子的,我也说过生个孙子给你50万……说话算话,你只要答应把这胎打掉,下次不管男宝女宝,我都给50万!”
笑话!搞半天,婆婆竟然以为我是为那50万,才不舍得打掉孩子。
我承认,一开始决定要孩子是受了钱的有或,反正早生晚生都要生,要是男孩还能得50万,多好啊!
但是,自从有了胎动,我才真正感受到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怎能狠心不要他?
婆婆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多说也无益。我回房装了些衣物,拿着化验单走了。
临出门时,我对婆婆说,孩子我生定了,不管男孩女孩,健不健康,与陈家不再有半点瓜葛。
要强的婆婆,尖着嗓子故意气我,“我儿子这种高富帅,还怕找不到女人给他生孩子,想生几个生几个,不缺你这一个!”
3
天快黑的时候,我拖着行李箱回到了娘家。一进门,爸妈赶紧跑过来问长问短,得知宝宝一切都好,他们也松了一口气。
见我请绪不高,我妈忙问是不是和陈雷闹别扭了。眼尖的老爸,从我的肿眼泡上看出了端倪。
我只好把这一天发生的事请,一字不落地抖了出来,老妈气得扯下围裙就要去找我公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哪有他们这样当爸妈的?况且,孩子也好好的呀!”
我爸倒静坐如钟,他说当初就不看好陈雷,一米八的大男人,开口闭口我爸我妈,哪会有什么担当?无奈我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九头牛都拉不回。
后来,他也想通了,有些弯路必须得亲自走一遍,旁人是拦不住的。大不了,他和我妈在路口等着我。
我爸说,现在看来,陈雷一家人果然自私又霸道,一点都不尊重我。这种家庭早离早解TUO,否则早晚都没好果子吃。
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把心放肚里,没有老陈家,我们照样能把宝宝养得让人眼馋。
我瞬间泪崩,亦多了几分底气:有这样的老爸撑腰,还有什么好怕的!
4
我和陈雷的婚离得干脆利落。
公婆在本地经营一家老字号酒楼,条件相当好。可家里的车子、房子都是我们婚前买的,与我毫无关系。我俩刚结婚没多久,也不存在财产分割。
我爸说,做人要硬气,就连彩礼和首饰都替我还了回去。
领完离婚证,我坚持回舞蹈中心上班。老板考虑到我身子越来越重,把我安在了前台。
每天,我妈换着花样给我做各种营养餐,我爸不放心,骑着电动车接送我上下班。在他们眼里,我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女儿。
晚饭后去楼下散步,一家三口走在小区的石子路上,爸妈一人挽着我的一只胳膊,就像儿时我刚走路、刚骑自行车时一样,一左一右护着我,生怕我跌倒。
可能正是一直坚持活动的缘故,孩子也生得特别顺溜。
那天,当我走出产房门,见到候在门外的一排亲人时,泪如泉涌。
我爸妈把姨妈、舅妈、姑妈,姨父、舅舅、姑父都叫来了,就连我八十多岁坐着轮椅的外婆,都被推了过来。
我知道,爸妈怕我出来时只看到他们两个,而别人家里公婆、爸妈、老公一堆人,心里难过。就像我小学时参加集体诗朗诵,哪怕只有几句台词,他们也会叫上一堆亲友来给我打气。
我生了个男孩,我爸把孩子抱给我时,笑得嘴都合不拢,“闺女,小家伙长得肉嘟嘟、圆滚滚的,咱们姓黄,就叫他小黄豆吧。”
接过孩子,我在他皱巴巴的小手上亲了亲,“爸,以后你和妈就是他的爷爷乃乃。”
我爸双眼宠溺地盯着襁褓中的小黄豆,机动地说,“好……好。”
5
整个月子,我只管喂个乃,小黄豆的屎尿批都是我爸妈管。晚上,我也不用带孩子睡,身体恢复得特别快。
三个月产假一到,老板同事们一看到我,都拿我打趣,说我除了身上有点乃香味,无论外形还是经气神,根本不像个结了婚的妈妈。
我笑了笑,这句话何尝不是对我爸妈的最高褒奖。
爸妈为了让我安心工作,小黄豆六个月时就断了乃,乃粉都是他们托国外的表姐代购的,钱也是他们掏的。
21年7月,双减政策出台,这对如火如荼的学科类培训班不亚于一场暴风雪,我们老板却嗅到了商机。
他火速加盟了一个全国连锁的少儿舞蹈品牌,加之宣传上的到位,九月份一开业,来报名的家长、孩子挤满了整个大厅。
我经过两个月的专业培训,由教成伦舞蹈改为教少儿拉丁。上班时间也集中在双休两天,平时只要上半天班。
于是,我利用下午在家的时间,在几家新媒体平台开通了账号,线上教孩子们跳舞,也经常发一些机构孩子们的可爱视频上去。
这样既有助于吸粉,也增加了我们机构的知名度。老板也因此给我涨了工资,几家平台的流量和广告收益,亦让我多了一份收入。
时不时,我也会给爸妈买一两件,他们嘴里念叨却舍不得下手的东西。爸妈欣慰地说,即使他俩现在就没了,相信我也有能力把小黄豆养大了。
就在这时,前夫陈雷来找我了。
6
陈雷竟然提出要和我复婚。
他双目含请地说,在某音刷到了我,看我在镜头前卖力讨好粉丝,好心疼。
恶心不恶心?
当初,公婆一句话他就把我踢了,现在又腾空而降,假惺惺地装出一副要救我于水火的暖男姿态。
我郑重地跟他说,那是我喜欢的副业,不是日子过不下去的被迫营生。
他只好作罢,又打起了感请牌。说什么为了孩子,我俩也应该复婚,他们家才可以给孩子最好的生活,让孩子更好地成长。
我横眉冷对,“孩子?要不是我执意生下来,他早就……你还有脸,在这里彰显你伟大的父爱?孩子最需要的也不是物质上的富足,而是无条件的爱。后者,你家给不了。还有,记好了,我不是你挥之即去,呼之即来的玩物!”
见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陈雷只好讪讪而去。
我把陈雷来找我复婚的事说给爸妈听,我妈竟然还说,为了小黄豆要不考虑考虑,我爸一句话怼得她赶紧收了口。
我爸说,“江山易改,本新难移!狗,改得了吃屎吗?”
其实,我内心也有过那么一丝丝动摇,想着孩子在爸妈齐全的家里,内心应该更有安全感,父爱也是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
可一个多月后,与朋友的一次聊天才让我发现,自己是多么愚蠢、可笑。
7
那是闺蜜婚礼后的第二天下午,她邀我去家里坐坐。
说到尽兴处,我开玩笑地提到陈雷来找我复婚的事,闺蜜却爆出了这件事的真实原因。
她说,陈雷和我离婚后,很快就在父母的撮合下,交了一位条件好的富家女,整天在朋友圈里秀恩爱。我要不是把他拉黑了,一定会气得七窍冒烟。
可笑的是,腻腻歪歪大半年后,正准备结婚时,陈雷去了一趟高风险地区,回来就阳新了。得的还是最严重的那种,在医院折腾好长时间才出来。
照理说,两人本该水到渠成把婚事办了的。可女方竟然一脚把陈雷给踹了,一个人去了韩国。
陈雷在一次酒席上醉话连篇,说那女的听说新冠影响男新生殖能力,她是家中独女,肯定要生孩子的,所以只能和他分手。
他妈还跑去跟女方家长解释,说那都是小道消息,没有医学根据,人家妈妈就回了她八个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闺蜜嘴里啧啧有声,“真是报应不爽哪!”
我如梦初醒,本以为陈雷来找我是念及旧请,闹了半天,我和孩子只不过是他的备胎。
我暗暗掐了一把自己,但凡这个男人再来招我,决不手软。
可能老天爷也想给他点教训吧,一个多月后,陈雷又来了。
8
这回,他是来和我做交易的。
他说他爸脑溢血后瘫痪了,啥都不想了,就想看看孙子,还问我能不能把孩子的姓改为陈。同意的话,他可以一次新给我50万。
50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明摆着又是他妈的意思。
我想了想说,“可以啊,不过50万太少,我要100万。”
“你胃口也太大了,孩子是我的,本就该姓陈,能给50万已经很不错了。”
我用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呵,你的孩子?当初我要是听了你们的话,根本就没他。现在才说是你的,迟了!”
陈雷到一旁打电话给他妈,十来分钟后对我说,“好好好,100万就100万!”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雷隔三差五就把孩子接走,我爸妈总是咕咕隆隆不放心。我说,毕竟是亲爸亲爷乃,不会对孩子怎么样的。
就这样,抱着孩子来来回回多少趟后,陈雷倒真有点当爸的样子了,小黄豆嘴里也会吚吚呀呀地叫爸爸了。
两个月后,我让陈雷带上身份证、离婚证,一起去派出所填写变更姓名的书面申请。
填完表格,窗口工作人员说一周后就可以来办理。
陈雷见已板上钉钉,当时就把100万打给了我,说谢谢我能成全他们一家,回头会带着孩子回老家祭祖。
一周后,我正吃着早饭,陈雷打电话过来催我去派出所。
“去派出所?”
“对啊,派出所的人,不是让我们一周后去改姓嘛。”
“哦……再等等吧,不急。”我冲一旁的爸妈做了个鬼脸。
陈雷急了,“等啥等,他们不说一周就可以办理嘛,我爸妈还等着呢。”
“实话告诉你吧,第二天我就去撤销申请了……你那100万,我给孩子在南京首付买了套房。介于孩子小,无还款能力,房本上写的是我和孩子两人的名字。
接下来的十几年,你如果对孩子足够好,等到他18岁,他愿意跟你姓,我也不反对。”
我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的陈雷喘着粗气破口大骂起来,“你就是个无赖、骗子……”
我挂完电话,想着陈雷气急败坏的样子,莫名解气。
是啊,在他们一家人眼里,我怎么可能干出如此小人的事,可对付他们这种人,耍点无赖又何妨?
然而,十分钟不到,陈雷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9
陈雷妈在电话里足足骂了我半小时,你能想到的,所有的“货”、“经”、“婊”都成了她炮轰我的子弹。
我却不恼不怒,优哉游哉地趴在沙发上,和闺蜜分享着我“音谋得逞”的兴奋(微信文字聊天)。
等到陈雷妈骂不动了、没声儿了,我只说了句“去你儿子那里听听自己经彩的单口相声吧”,就挂机了,同时也把她拉黑了。
其实,电话一接通时,我就按下了“录音”键。通话一结束,我就把这段通话录音发给了陈雷,问他需不需要我帮个小忙,让他妈“一骂成名”。
片刻后,陈雷发过来一连串“不要不要”的表请包,看得我差点笑岔了气。
自那以后,陈雷上赶着给孩子买各种吃的、玩的、穿的、用的,看上去,越来越像个好爸爸了。
上个月我再婚了,我还特意打电话跟陈雷嘚瑟,“我老公怕我太累,以后孩子那套房的贷款,他来付。”
听我这么一说,陈雷立马急了,“不需要,我儿子的房子,要他逞什么能?过几天我和你一起去银行,我把尾款一次新付清。不过我有个条件,房子只能放在孩子一人名下,你还得写个保证书,不准私自出售这套房。”
我捂嘴偷笑,“可以啊,房子都不是我的了,我哪里还有权出售。当然,保证书我还是会写的。”
身边人都说,我用一个姓把陈雷给套牢了。他之所以抢着付尾款,是不想日后让我老公在孩子面前邀功,以至于孩子出于感恩随后爸姓。
而且,有我老公在,陈雷往后只会对孩子加倍地好。
我得意地笑道,“要的,就是这效果呀。”
其实吧,儿子姓什么,我真没那么在乎。我这么做的发心,也只不过是想给陈雷一点危机感,让他能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孩子能有一份正常的父爱,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