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要拆迁了,父亲叫我们请假回家帮着搬家。其实,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当废品处理就行了。生活用品都是我们兄妹出钱现买新的。但母亲无论如何要带上她的嫁妆,那台她用了多年,老掉牙的“蝴蝶牌”缝纫机。
那是一台老式的“黑头机”,零件磨损得厉害,踩起来一顿一卡,声音特别响,时常跳针、断线,它闲置在角落里,已渐渐被人遗忘,只留下岁月的痕迹。脚踏圈上缠绕着母亲用破布条做的布绳,母亲说这样既结实又省钱。父亲曾劝她把缝纫机转手,但母亲却执拗地坚持要留下来,说缝纫机是天上姥爷的眼睛。
这台缝纫机有故事。父亲告诉我,当年他在官庄读书,五年级毕业,考了班里第一名。学校在大门口张榜,从五年级往下排,结果父亲的名字成了官庄小学的第一名,引起看榜人的轰动,都四下打听父亲。得知父亲是外村来念书的娃,齐夸了不得。
虽然父亲由于家庭原因没能再升学,但名字在官庄一带可谓家喻户晓。那时姥爷是官庄供销社的货郎,每日拉着车子走街串巷,家底厚实。多年后,父亲的班主任老师把父亲介绍给母亲,姥爷就决定给母亲备一个好嫁妆。
母亲虽然上学不多,但心灵手巧,尤擅女红。在那个物资严重匮乏的年代,有钱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买到自己需要的产品,需要凭票供应。这台缝纫机就是姥爷托人给搞的指标,买下送给母亲的嫁妆,惹人羡慕。
婚后,全家人的衣服,都是母亲来做。我们兄妹三人穿着母亲做的、改的、补的衣服,每一件都很整洁、干净、时尚,同学们都夸赞不一,这台缝纫机成了全家人的骄傲。
母亲说,这台缝纫机只比我大一岁,是家里的“老古董”了。因为缝纫机笨重、扎眼又占地方,母亲一直把它安置在屋子的角落里。为了防止表面落尘,母亲还特地做了机罩盖在机头上。蝴蝶牌缝纫机早已经推陈出新好几代,八十年代就已经不是老百姓引以为傲的“三大件”了,但当时在我们家,甚至全村却是一件非常体面的家当。
母亲始终不肯更换这台陪伴她三十多年的缝纫机。这个老物件,上面除了“蝴蝶牌”三个字的铁片还清楚,略发点金SE外,堆积黑机油和褪了SE的草作板,怎么看这台缝纫机都是已上了年岁的女人。但母亲却敝帚自珍,总说最好用,待之有感请。
逢年过节,是母亲最忙碌的时候。从早到晚,母亲的身影在缝纫机上来回奔波,不停穿梭。只要村里有人找母亲缝补破衣服,母亲都会及时帮忙缝补好,左邻右舍需要做个小被子、枕套什么的,母亲总会抽空帮忙做好。人人称赞母亲缝纫手艺好,说母亲热于助人怜贫恤老心善良。
小时候,没有钱买新书包,母亲就把碎花布头用缝纫机扎叠起来,给我们缝成漂亮的花挎包。衣服破了,拿缝纫机缝一缝继续穿。那时母亲还年轻,眼力好,经常用缝纫机给我们缝新衣服。听到母亲熟练地踩着缝纫机的“哒哒”声,不知不觉就美滋滋地进入了梦乡。
那时候我们最期盼的就是逢年过节,母亲总会提前把准备好的花衣服放到枕头前,等到我们睡醒了,就看到母亲送给我们的惊喜。
后来母亲的眼力差了,缝纫机开始闲置起来。机器越用越顺溜,不用就生锈。缝纫机不常用,自然就不灵活了。但每当回老家探望父母,不经意间看到它,就会想起母亲以前踩缝纫机的场景,仿佛又听见了小时候那熟悉的催眠曲。
如今生活条件好了,母亲的年纪也大了,大家分隔异地,成家立业,都穿买的成品衣服,不需要再找母亲做衣服了。
岁月流年,时光荏苒,母亲的双鬓添了几缕白发。偶尔,母亲还会给重外孙女缝补衣服。看到母亲带着老花镜,在缝纫机前,一丝不苟地缝补。缝纫机烙印着母亲的青春和憧憬,那是一份陪伴、一份记忆,一份期待。于是,我就默诵起了孟郊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但恐迟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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