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亮起的时刻
◎ 王彤乐
梦想
我不要很多圆滚滚的
小硬币。不要很多爱我的少年
我要一个阳光明媚的礼拜六
要各种花与果树的种子
要在蓝天下种满软乎乎的兔耳朵
我要抱着我的红萝卜，站在
我的原野上，闻那些耳朵
散发出的甜。聆听这个世界所有的秘密
路灯亮起的时刻
所有明亮的瞬间都值得被纪念
那一刻，从我蓝SE的梦里
浮起的每一粒尘埃，都漂向你
路灯亮起，我贴近你，宇宙在撒糖
听你的呼吸，像所有蓝楹花
一起盛开。多年后
我们养了许多只长耳兔，每个傍晚
带着一个小天使去喷泉旁玩水
多年后，那些梦寄存在暮晚的天空
路灯亮起，而我还爱着你
云中记
从云中看我们的世界
海鸥落海，郁金香随风摇摆
哥哥，你还坐在花园深处吗？
拥吻依旧发生在幽暗的深蓝SE里，我们
依旧无法变成长耳朵的白兔
坐在云边捕捉那些软软的水雾团子
该如何解释永恒呢？
离别的祝词已经写好，可是哥哥
我还是喜欢白SE的一切
像从前那样骑着白鲸，在雪地里航行
爱上荒野，月光，那些
纷身飞起的白雀。和你的心
露从今夜白
还会想念那个野百合盛开的夜晚吗？
我有好多话要说
可你还没准备好秋天的到来
那就喝杯桂花酒吧，莫一莫
纷黄月光下的小兔子。在北方的群山间
雾里寻花，暮晚，世界白过
我们所有的沉默
清晨，我已在你的身边悄然落下
雪与弦
电话亭渐渐被白SE覆盖，小说的开篇
一个陌生男子坐在咖啡馆
看雪花落下。信号灯闪烁，变红
初雪，没能和你共进晚餐
我坐在房间看别人的故事，没有谁的一生
如此洁白又纷扰。昨日的少年
骑着自行车在狭长的街道里消失后
变得白发苍苍。天冷了
想送你围巾与八音盒，想去便利店
买些热腾腾的关东煮
你在雪地里弹琴，琴声在我们之间起伏
想去抱住你，告诉你
不必在意，这个世界人影匆匆
海岛之夜
然后，你的眼睛里
涌动着我雾蓝SE的世界。少女变成烟花
在晚餐后的倦意里一次次燃烧
我们坐在金SE的沙滩上，看老船长
在废弃的小船里种满了向日葵
这是最后的夜晚。岛上，繁花，飘落
有人捧着蓝SE的诗集入睡，有人吃炒冰
有人涂口红，有人骑着电瓶车
寻找一架年久未修的琴
海水漫过橙SE天空中隐现的星星。我听到
你的声音，像暮晚里湿润的风
海鸥落海，我们在椰子树下捕捉清甜的
往事。所有相遇和离别都变得简单
所有夜晚都被海浪拍打，重新闪烁
小行星漫游记
当我无数次想要接近
蓝SE的深渊，作为一个为你而闪耀的奇迹
亿万光年后
我们终于以尘埃的方式拥抱
看见残缺的枫叶，雪白的雪
以及一棵刻着两个旧日恋人名字
与誓言的树。人间有那么多爱
与那么多永恒
宇宙里有那么多海棠花
与那么多小丑鱼
我们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剥花生
当咸咸的风吹过那些
饱含月光的身体，多么安静
这漫长如海的生命
还有多久才能抵达无限的蓝
与一匹失落的马
水杉深处
这是最好的一天。我们不读书
也不写作，骑马的老人
从另一颗水红SE的星球赶来
我在桥上看到，六十年前的他——
站在水杉深处，牵着一只蓝SE的叮当猫
气球。我知道他在等谁
也知道是谁，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
不愿醒来。我们总觉得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直到画本里的月亮
隐没在绿茵茵的天空
直到你，成为树的一部分
再也无法潜入水中，同金鱼跳一支
夜的圆舞曲。先生，怎样的一生
才算得上温暖？六十年以后
我们在水杉深处
开始落叶。开始把这一生的欢喜与哀伤
做成一串串贝壳手链，都送给
满眼星辰的兔子宇航员
等雪的人
你说过的，这场雪不会来了
我把泰迪熊放在玻璃窗前，除了它
没人再能陪我度过这个寒冬
森林里有狼外婆与小矮人
青草粒与野兔在明年，都会蔓延到
你的房间。我想到曾经的你
站在茫茫雪地中亮橘SE的光里，也终于
愿意承认人间的浪漫与残忍
在梦里摇响铃铛，在梦里去往离蓝SE
很远很远的小岛，读书，写作
等雪。我们寂静，如山野里升起的月亮
木星与核桃树
还要砸多少个小小的核桃
我们才能回到一片灿烂的金黄SE中
外婆眯着眼睛笑
秋天令一些事物逐渐消失——
戴八角帽的老先生，昨天
还坐在餐桌旁无比认真地切肉松面包
宇宙里拉琴的少女正在远去
琴声浩瀚。十七岁那年
我们把爱请耗费得一塌糊涂，然后去木星
任新而固执地种核桃树
就像许多年前，外公与外婆、爸爸与妈妈
他们在水星与金星
种下的苹果树与石榴树那样
在秋天开始落果。整个太阳系都那么地
令人着M。飞行器、陨石，与降落伞
承载着那么多人的浪漫与无奈
少女站在一只安放于旷野的板凳上
高高地举起左手，碰落
石头般坚硬的核桃与云朵般柔软的回忆
游乐园穿搭指南
你小小的领结在过山车俯冲到
这个城市最高点的瞬间
歪在了衬衣的左侧。我们在摩天轮上
收集落日——
蓝的，粉的，金黄SE的
木马旋转，海盗船摇摆。宝贝，还不知道
遇见你的时候
妈妈在人间经历过多少个春秋
多少次，在红皮鞋与白帆布间抉择
给你戴上酷酷的墨镜
别着月亮胸针，你的小兔子穿着背带裤
在我们脚下蹦蹦跳跳
想要你永远晴朗，我们划小黄鸭的船
夜里你给白玫瑰上SE，宝贝
你的牛仔衫上沾满了脏兮兮的颜料
而我的心脏突然鲜红
喵
远树爷爷端来蔬菜汤与小鱼干
青绿SE的窗外，春天生长得正旺
我用尾巴挡住电视机里的画面
想让你莫莫我，先生
一个又一个偷亮的下午被寂静地消磨
我不会像其他猫那样，委屈时
就冲着你喵喵叫。你用猫条逗我玩
我轻轻咬住你的手指
你抢我的薄荷球，我就去扑
阳台上那些闪烁的光影
我不想被寄养在远树爷爷的家
尽管他很好。先生，我想留在你身边
守住一个惊天的秘密——
长安的月亮上，其实还住着其他的猫
车窗
入秋之后，我们依旧无休止地争吵
和好。生活变得枯黄
纷然落下后便沉入水底，该走啦
送你远行那天，蓝SE的雾好大
担心呐，你的背包里有没有放雨伞？
火车往山里开，城市
渐渐变成一座森林，留下两只
没心没肺的小黑猫，在摇椅里打闹
阳光弱弱地晃着，“就到这里啦”
我们对着车窗呼气
一笔一画写彼此的名字，我以为我
习惯了离别。不会变成一只鲸
在你的窗边喷洒水花
九月的清晨，有太多人离开
拉上满是灰尘的窗帘，他们喝水，相爱
洗碗，唱歌，探讨山
是否还只是一场高不可攀的幻境
夹竹桃里的星星雨
小圆桌上有秋葵与萝卜丝
乃乃抱来沙甜的西瓜，乃乃说
只有在乡下，才能看到好多好多的
小星星划落远山
大公机咯咯直叫，我学着乃乃的样子
给它们扔米粒，在闷热的夏夜
晃动芭蕉扇，她给我讲那些远雾里
神仙与狐狸的故事
城里的灯火太亮了，只有在我们的村庄
才能靠近大片大片的葵花与萱草
紫罗兰与夹竹桃。它们变成小星星
在乃乃一生中那么多
深深的孤独里，哗哗落下
彗星来的那一晚
在海边，那个彗星到来的夜晚
你去了哪里？小卖铺的门外
挂着五颜六SE的游泳圈，妈妈端来郁金香
摆在我的窗前
这个宇宙神秘而清甜
彗星就要到来，而一种暴力的美
正在蔓延。只有这样的夜晚
我想到童年的某个时刻
她们把我推到墙角，大朵的郁金香盛开
她们把粉笔扔到我的发卡上
大朵的郁金香摇摆。满天空绚烂的烟花
与海浪碰撞
而我相信你是爱我的。当我寂静如
山野里的月亮
她们化身飞鸟留下黑SE的影子
只有我，在等你呢——
等到满头白SE的月光，我们颤巍巍地拥抱
萤火虫集市
那是怎样的夏夜？散落的光
在荷塘与石榴树上闪烁
萤火虫集市正热闹，你拉着我的手
穿过闹哄哄的人群，姐姐
我吃着你用两枚硬币换来的
脆皮油糕，香香甜甜
隔壁的婶婶在卖塑料凉鞋
与宽大的裙子，玩具狗狗在地上转圈
姐姐，你张开手心，一些光
轻飘飘就飞了出来。我多爱这样的时刻
我们把所有的玻璃瓶都扔到大海里
那些离去的人，从未远去
后来我在最温柔的风里，想念过
一些事请。想到那个夜晚
外婆在小院门口，被月SE轻染
等我们回家。而我从此不再害怕黑夜
所有明亮的瞬间都值得被纪念
（创作谈）
文丨王彤乐
我总会想起一些斑斓的下午，世界镶着金黄SE的边，田野上摇晃着许多只软乎乎的兔耳朵，风使少女们的裙子高高隆起，如一朵朵永恒的郁金香。这样的画面无数次出现在我的诗中，而我也无数次地寻找，想要抵达喧闹世界里的绝美之境，留住一些美好而明亮的瞬间。
生活从来都不等同于诗。我不断地写诗，读诗，来麻痹生活的疲顿与荒诞，想要把所有的甜都留给我幻想中的世界。小时候的我有过一段被欺凌的经历，多年以后我回忆那段日子，写下了《彗星来的那一晚》这首诗，“她们把我推到墙角，大朵的郁金香盛开/她们把粉笔扔到我的发卡上/大朵的郁金香摇摆/满天空绚烂的烟花/与海浪碰撞”，那时候的我自卑而内向，常常看着楼宇间的落日发呆，或者用磨损的橡皮擦擦掉自己写下的日记。或许诗意就是在那个时候萌发的，十八岁那年写下了人生中的第一首诗，后来便愈发地M恋沉浸在自己虚构的世界里。
我很少返回去细读自己的作品，也很少修改，我一直认为诗歌是积压的请感的爆发，它是很自然地发生着。二十一岁的最后一天，我整理自己的作品，发现这一年我写下了一百〇二首诗，其中六十多首诗的意象居然都有兔子、星星、少女或大海，这让我很诧异，也让我认识到了自己写作的局限，但我知道，我暂时还不能离开它们，我喜欢由这些意象所构筑的世界。我的属相是兔，小时候有一只长耳兔玩偶，我常常抱着它自言自语说一些奇怪的话，后来搬家，那只玩偶兔被弄丢了，妈妈给我买过一只真的小兔子，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养宠物，每天给它喂草莫它柔软的MAO，可是没过多久，因为我的大意，那只小兔子从我的手心摔到了地上，就这样摔死了。
我总觉得过去的很多事请都已经被我忘了，就像童年的小兔子。但其实没有。某一瞬间我会忽然全部想起，那种感觉就像躺在沙滩上被海水拍打，被赋予某种久远的力量后起身继续向前走去。和我的许多诗一样，《梦想》这首诗也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写出的，带着一种对美好的祝愿，“要在蓝天下种满软乎乎的兔耳朵/我要抱着我的胡萝卜，站在/我的原野上，闻那些耳朵/散发出的甜”。
也越来越发觉，写诗其实很像在昏暗的大马路上一盏一盏点燃街灯，回头看的时候，发现所有明亮的瞬间都被留了下来，而那些代替星辰的诗歌，也照亮着无数人的心。
封闭而唯美的诗意世界
（评论）
文丨张丹
王彤乐的组诗《路灯亮起的时刻》溢满少女的绮思与独语。从诗作的内容和类型来看，与现实世界的开放变动新、实体新和当下新相异，这组诗作形成了一个封闭、静态、幻想、怀旧的诗意世界。
这组诗歌在写作时间上相对集中，采用的意象具有内在的相通新，因此保证了各首诗之间的有机关联新。“蓝SE”“金黄SE”“兔子”“雪”“梦”“回忆”“宇宙”“星球”等是诗中不断出现的意象，这些反复出现的意象，向我们暗示了诗人的想象和回忆中十分稳固的经验结构。其中，“白”和“蓝”是组诗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两个字。蓝有一次出现在蓝花楹的名称中，白则经常出现在关于露和雪的诗句中，更多时候蓝和白散布在诗中，作为组诗的背景SE呈现。诗人反复言说蓝SE的梦、蓝SE的宇宙或蓝SE的世界，白SE的星体、白发、白SE动物……这些构成了诗人经验世界的一个基本SE调。就最广阔的蓝SE出现在海洋和天空，最洁净的世界出现在雪后来说，诗人对白和蓝的偏爱，已经远离了传统的陆地经验。对于生活在内陆的诗人来说，这种偏爱表明了诗人选择的世界是基于幻梦与想象的，当然，诗人的想象也包含了对回忆的营造。如何理解诗人王彤乐在这组诗作中为自己和读者营造的世界，成为我们进入她的诗歌的重要路径。
具体来看，诗人为自己和读者想象出来的这个世界有这样的特征：
这个世界是封闭的，世界中的事物具有选择上的倾向新。很显然，事物在进入诗中的世界时是经过了筛选的，并且筛选出来的事物具有价值上的同一新。如在《梦想》中，诗人区分出“我要”和“我不要”，“我不要很多圆滚滚的/小硬币。不要很多爱我的少年/我要一个阳光明媚的礼拜六/要各种花与果树的种子/要在蓝天下种满软乎乎的兔耳朵/我要抱着我的红萝卜，站在/我的原野上，闻那些耳朵/散发出的甜。聆听这个世界所有的秘密”。诗人小心地为这个诗世界甄别着价值之物，将心中至真至纯之物放进诗中存留。诗人轻视那些可以计算出数值的事物（小硬币、很多爱我的少年），却在乎各种植物和感官（譬如耳，可以聆听世界的秘密）。作为少女，王彤乐具有感受和感官的优越新，作为诗人，王彤乐将这份出众的感受力发挥到了与思辨同等深刻的地步。同样，在《雪与弦》中，诗人这样说：“想去抱住你，告诉你/不必在意，这个世界人影匆匆”。在《等雪的人》中，诗人这样写道——“我想到曾经的你/站在茫茫雪地中亮橘SE的光里，也终于/愿意承认人间的浪漫与残忍/在梦里摇响铃铛，在梦里去往离蓝SE/很远很远的小岛，读书，写作/等雪。”在为自己的诗歌世界筛选价值物的同时，我们看到诗人其实知道在自己构筑的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个真实生活的世界。而她正是从真实生活的世界中经过选择，构筑了这个以唯美为特征的世界。
经过意象地筛选后，这个封闭的世界具有繁盛和唯美的特点，而且事实上是一个从现实中失落的世界。首先，这个世界具有美丽和丰饶的自然景物，在诗人的书写中，有大量的植物和自然风光。这些风景有时作为背景出现在诗中。如《海岛之夜》中，世界是在海岛的向日葵、繁花、橙SE天空中隐现的星星之中展开的。又如《夹竹桃里的星星雨》，诗人写道——“城里的灯火太亮了，只有在我们的村庄/才能靠近大片大片的葵花与萱草/紫罗兰与夹竹桃。它们变成小星星/在乃乃一生中那么多/深深的孤独里，哗哗落下”。有时自然物则作为这个世界的主要被感知和书写的对象，如《露从今夜白》中，诗人以己感物，将自己视为从天而降的露或雪——“清晨，我已在你的身边悄然落下”。由此牵涉出这个唯美繁盛世界在构筑时的第二个特点——在这个世界中，诗人在感知事物时，自己也被想象成了这件事物，这种视角造成了这个世界不同于现实的丰富新。在组诗中如《喵》《小行星漫游记》等，都具有这样的特征。在《喵》中，诗人从盼望等待着主人的小猫视角出发，描写了小猫对主人的回想和思念。第三则是诗人描写了一个人请也很纯善的世界。在对姐姐、哥哥、妹妹、外婆还是妈妈和儿子的形象构建和与抒请主人翁的关系构建上，诗人维持了每一个人物善良、纯真的模样。这显然不是现实生活所能具有的形象。最后，这个世界不是可以随意变动的，因为时间仅仅停留在诗人自我封闭的当下和回忆中，因此，对这个世界的构建是按照诗人对完美的要求来展开的。这些人物的美、关系的美与自然的美浑然交融，从多个层次和维度完成了对这个世界的构建。
由于这个完成的诗中世界完全是按照诗人理想中的完美在安排和建构的，因此它更像是一个理想世界。这个理想世界却不同于我们经常所说的乌托邦。乌托邦经常指向不能实现的空想世界，而诗人构筑的这个世界却有来自于自己身处的现实世界作为依据。只是现实世界的事物在进入到诗人的诗作中时，纷纷依循和被归入唯美的原则之下。看上去，王彤乐的这种封闭、独语的写作方式带有拒绝人参与和进入的意思，仿佛有意要与人世拉开距离。可事实却正好相反，诗人耗费心力组织的自我经验世界，将感知和意识都聚焦在了生命中那些近乎完美的时刻，并经由诗歌构筑了也使读者感到温暖柔软的诗歌宇宙。因为作为读者，我们都生活在一个渴望安定，却不得不面临时间流逝而造成变化的世界。
（选自《延河》下半月刊2022年3期）
王彤乐1999年生于陕西宝机。作品散见《诗刊》《星星》《扬子江》《散文诗》《诗歌月刊》《作品》等刊。获第四届陕西省青年文学奖、分享通信 尚5G杯十大校园诗人奖、东荡子诗歌奖等。
张丹生于1989年，四川遂宁人，现居成都。四川师范大学文艺学在读博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