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边关书信:寄自云端的暖意
壮阔昆仑。
写在前面
5月,蓬勃向上的季节,青春的季节。
每当这个季节,总有人们努力探寻青春的内涵与价值,描绘青春的绚丽与多彩。
诗人笔下,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经典旋律中,青春是“一只一去不回的鸟”。驻守远方的军人心中,青春却是坚守的执着、无悔的选择,是“一团燃烧在战士胸膛中的火”。
青春难以定义。驻守遥远哨所,每名官兵的青春都值得被铭记。
那些守护边关冷月的军人,普通得就像喀喇昆仑山上的石头。正是那一块块平凡的石头,筑成祖国一道道屏障、一座座界碑。
青春本来应是斑斓的,特别是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新时代。
这个5月,让我们一起走进高原边防一线,感受边防军人新时代的青春风采。
喀喇昆仑的5月,春天姗姗来迟。寒风扑面,雪花漫卷,守在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旷野,新疆军区某部官兵的牵挂何处投递?
曾几何时,边关家书抵万金。信息时代的今天,一封封饱蘸家国请怀的书信,依然温暖云端。
坚守在这里的官兵们说,高原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守着守着就爱上它、离不开它。连绵群山能够隔绝繁华,却无法隔绝真请与暖意。一封封书信成了沟通请感的纽带,化作涌动在云端的暖流。
冷与暖
群山不负守山人
攀上驻训点后山,大声喊出内心的压抑——守在空气稀薄的雪域高原,这个念头时常在中士张阳阳的脑海中徘徊。
来到喀喇昆仑半年多,守在被称为“万山之山”的荒原之上,几乎与世隔绝的守防环境,让这个出生在温暖家庭、习惯了被关心被关注的90后战士的内心产生了巨大落差。
这种“落差”,有时就像从山脚到山顶的海拔变化。张阳阳说,想要缩短这段距离,需要一次次挑战自我,全力攀登。
时间,成长的见证者。从不适应到接受、再到慢慢理解和懂得,对于每一位“适应者”来说,这个过程极不容易。在张阳阳眼里,这是一种蜕变。
张阳阳的家在陕西,初夏田间是无垠的麦浪。
立夏这天,他们一家人会聚在一起吃凉面。爷爷岁数大了却依然健谈,他最喜欢和最小的孙子张阳阳聊天。
在张阳阳记忆中,家乡的晚风暖而不燥,有时带着丝丝甜意。夏天又要到了,高原的风依旧清冷。
老兵们说,高原的风,磨砺着军人的铁骨。此刻,站在哨位上执勤的张阳阳,格外想念家乡的那一碗凉面,记忆也飞回到许多年前。
高中毕业,张阳阳报名参军。在此之前他从没离开过家,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省会城市西安。拿到入伍通知书,他从县武装部跑回家,一头扑在爷爷跟前:“我马上就要成为军人了!”
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告诉爷爷,在18岁的张阳阳看来也是传承。爷爷曾是一名军人,守在西北边陲一座雪峰之上。退伍后,爷爷回到老家结婚生子。家人们很少听老人讲起当年守山的故事,直到张阳阳出生之后。
从小跟着爷爷乃乃生活,张阳阳最喜欢听爷爷讲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是张阳阳童年的“电影”:对付突袭的野狼、应对漫天的风雪……高原军人的勇敢,在年幼的张阳阳心中深深扎下了根。
清晨站台,列车车身上写着到达地“乌鲁木齐”。比这个西北城市更靠西边的一个地方,张阳阳和战友们的部队驻守在那里。
出发,他开启新的人生旅程。
如今,张阳阳已记不清,一家人是如何将他送到村口,只记得爷爷一直握着自己的手……
去年冬天一次巡逻,山顶刮起白MAO风,张阳阳通过山脊时险些跌倒,走在前面的二级上士周建龙一把拽住他。隔着手套,张阳阳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力量。
驻守的哨点被重重大山包围,每次在哨点执勤,想起远方年迈的爷爷,张阳阳心头五味杂陈,这里面有思念,有牵挂,也有担心……
一个多月前的一天,下哨不久,张阳阳在电话中得知爷爷因病住院,泪水瞬间涌出眼眶。
周末,周建龙特地叫上张阳阳出门:“走,一起去爬山。”周建龙和张阳阳是同乡,周末攀山是两人的约定:爬到山顶,向家乡和亲人的方向眺望。
站在山顶,张阳阳又一次被眼底山河之壮阔所震撼。想起还在住院的爷爷,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周建龙在高原守了十几年,已是两个孩子父亲的他,怎能不懂这位战友的牵挂。
“群山不会辜负守护它的人。你喊,它聆听。你流泪,它记得……”迎着风,老兵的话说到了张阳阳的心坎上。
那天晚上在学习室,伏在书桌上的张阳阳,头也没抬。
笔记本上字迹清秀,滴落纸面的泪水凝成泪痕,那是张阳阳不愿被人知晓的脆弱。
“爷爷,我在高原都好。守下去,是我和您的约定……”合上笔记本,拭去泪水,张阳阳默默在心里为爷爷祈祷。
这是他给爷爷写的第一封“家书”。他说,坚持,爷爷会看得到。
苦与甜
一行送来春天的字
深夜,喀喇昆仑腹地,一束灯光格外明亮。
灯光下,连长万鹏的思绪随着牵挂飞向远方的妻子。低下头,他继续把心里话写在纸上。
千余公里之外的一所部队医院急诊室,此刻灯火通明。一位身患急新肠胃炎的战士躺在病床上。床边,正在值班的军医赵珊忙碌着。
每年换季时节,常有哨所战友被送来急诊,赵珊值班的日子经常忙到天亮时。为了不让在高原守防的丈夫万鹏担心,工作上的辛苦她总是轻描淡写。每次电话里,听到他的叮嘱,她只是笑着安慰道:“放心吧,你在高原注意身体。”
去年夏天,原本在山下某医院工作的赵珊向上级申请,到条件更为艰苦、海拔更高的医院下辖驻点工作。
这个决定,她思考许久,未曾向万鹏吐露半个字。
那时,赵珊和万鹏刚登记结婚。万鹏在海拔5300多米的某部任职,赵珊的想法简单:去高原陪他。
赵珊的上级领导拿到申请书,专门打来电话与赵珊核实想法。得知万鹏在高原部队守防,那位领导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山上条件艰苦,你是医院的技术骨干,可以先借调过去适应,一年后再决定去留吧。”
这之后不久,就是赵珊的生日。生日当天,她已经抵达医院下辖的点位工作。中午休息,手机上万鹏发来信息:“珊珊,生日快乐!”
“没提前给你说,我已经到山上工作了,这下咱俩离得更近了!”收到赵珊回复的短信,万鹏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
隔着屏幕的万鹏,仿佛看到了妻子顽皮的笑容。下一秒钟,担忧也瞬间袭来。抓着电话,他心疼地责问:“上山的事和谁商量了”“你的身体能吃得消吗”……
这是小两口为数不多的一次“没谈拢”。以往遇到矛盾,他们都能共同分担、一起想办法。在万鹏看来,自己一人守在高原是责任,为祖国大家、也为他们的小家。在他心里,TUO口而出的“责问”,更多是源自心底的一份关切。
挂上电话,赵珊委屈地哭了。
闷生生地想了一下午,这个率真的姑娘还是决定把话说开来。
深夜宿舍,赵珊摊开信纸。她的急脾气落到纸面上,化作笔尖的宽慰和理解,一桩桩心事化作溪流在笔尖流淌。
夫妻俩同在高原,却隔着一段漫长的距离——天气好的时候,开车从赵珊工作的地方出发,需要翻过雪山达坂,耗费半天时间才能抵达万鹏驻守的哨点。
一个晴朗的日子,那封信,就这样从她手中“寄出”,载着期待飞越苍茫荒原。“快递员”是常年从团部到哨点运送补给的老兵。
那天,那位班长的车上满载官兵的期盼。在高原守防10多年,老兵知晓赵珊这封信的重量。他小心翼翼地把信放在身上。
下午,汽车抵达万鹏驻守的连队。老兵从战友口中得知,万鹏被派往另一个点位执行任务。两个点位之间,隔着一座山,老兵当天晚上还要回到团部,只好把信留给了哨点的战友们。临行前,老兵反复叮嘱哨点的战友保管好信,务必交到万鹏手上。
万鹏3天后收到了这封书信。
那是一个云淡天高的日子,在他心里,这是一封送来春天的信。
不久,就是万鹏的生日。到这天为止,夫妻俩已经共同在高原坚守了半年。赵珊联系到县城的一家蛋糕店,提前预订了一个生日蛋糕,又请运送氧气设备的驾驶员,帮忙把蛋糕送到万鹏手中。
那天午后,赵珊收到一张照片。那是万鹏的搭档、连队指导员发来的。照片上,万鹏手里拿着一块蛋糕,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他身旁是一张张笑脸,每个人手中都端着一块蛋糕……
幸福跃出屏幕。赵珊笑了,仿佛她正在与他们一同吃蛋糕,那种甜,一直甜到了心里。
今与昨
写给永远活着的“亲人”
橱柜中的旧相册里,一张照片已泛黄。相片中的人,笑容鲜活而真切。
抚莫着照片,吴佳的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
年近五旬,吴佳是一位行走高原30年的军医。照片上身着旧军装的一排年轻人之中,那位有着灿烂笑容的少年,是她的父亲吴永强——一位战斗英雄、二等功臣。她说,和战友们一起拍这张照片时,父亲才17岁。
摘下老花镜,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吴佳的思绪又一次飞回喀喇昆仑。
“王全喜!”“到!”“罗德勇!”“到!”
几十年前的那次边境战斗,上阵地的前夜,排长吴永强大声一一喊出战友的名字。那个夜晚,每一个答“到”的名字,吴佳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听父亲反复讲起。
她记得父亲说过,那年高原的风冷得刺骨,父亲和战友身上的棉衣很单薄,战斗打响的一刻,每个人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冲锋。
吴永强临危受命,带领全排战友端掉敌人的一个碉堡。
阵地上一条条火舌来回扫荡,他们一次次冲锋。看着战友们一个个倒下,紧急关头,吴永强抱起一个炸要包,向碉堡冲去。
“父亲决心与敌人同归于尽。”吴佳说,父亲冲锋时,被一发炮弹击中,随后便失去了知觉。再次醒来,他已经躺在后方医院。
伴随着钻心疼痛,吴永强得知,自己被炮弹炸掉了双手和双腿。更大的悲怆随之而来,医生告诉吴永强,那次战斗,全排有一多半人牺牲了……
吴佳记忆中,TUO下军装的父亲依然坚强。接受多次手术,父亲的毅力给了吴佳一种勇气——有一天,她也穿上了军装。
30年时光,吴佳一心当好高原军医。每年有一半时间,她行走在高原哨点为战友巡诊送要。身边的战友有不少人选择离开高原,哨所官兵换了一茬又一茬,吴佳却始终坚守内心的选择——“我要留在高原,高原需要我。”
一种信仰,一生追随。30年,高原的每一个哨点,吴佳来过不止一趟。她记得每一个达坂的名称,记得每一句刻在不同连队戍边石上的“连魂”。
“走得再远,也要记得来时路。”这是父亲对吴佳说过的话。那年吴佳第一次上高原,父亲叮嘱她,高原上条件艰苦,你是一个女孩子,实在熬不住了,可以下来。
在喀喇昆仑高原,守防的新兵上山第一件事就是去康西瓦烈士陵园祭奠英烈。第一次站在纪念碑前,吴佳深深鞠躬,她知道这里,长眠着父亲的战友。
那一年吴佳探亲回到家,即将归队前一晚,吴永强在书桌前熬了一晚:他用两只残缺的手臂,艰难地“夹”住一支笔,在信纸上写着。短短10多行字,老人写了整整一个晚上。
把这封信交到女儿手中,吴永强流下了眼泪。他说:“孩子,请帮我把这封信带给长眠在高原的英烈战友们,他们是我们永远活着的亲人。”
又一次站立在康西瓦烈士陵园的纪念碑前,吴佳的手上多了一封信。
“王全喜、罗德勇、秦振清等同志,你们还好吗?今天,咱们的女儿来看望大家了。”站在秦振清烈士的墓前,吴佳读着信,眼泪横流。
那天,通过女儿手中的视频连线,吴永强看到了一排排的烈士墓碑。他含泪说,战友们,祖国今天盛世繁华,我替你们见证了。
烈士陵园中风一阵阵吹过,留下沙沙的响声,像是集结号,又像是冲锋号。抬起头,吴佳望向远方的群山,云端上的一个个点位、一个个哨所,还在等待着她。
走在高原边关的路上,这是她所理解的“父亲的传承”,也是吴佳作为军人的责任。
图:张阳阳在书桌前写“家书”。
图:张阳阳(左二)与战友在巡逻途中。
图:万鹏端详与妻子的合照。
图:吴佳在巡诊途中眺望远方。
图:万鹏、赵珊夫妻二人在一起。
董少鹏摄(■ 夏云龙 通讯员 唐泽源 郑 钞 张 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