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重庆晨报
人 物
拿剃刀给我刮头的老太太 今年77岁
□阿坚
早春二月的一天,我去刮头。以往找的男剃头匠,过年还未回来。我便往附近的农贸市场深处去。走过多家理发店,终在背街的一家名为“冰竹”的店前站住。店铺很简陋,一面镜子,一个洗头的铁桶,一把客人落座的靠椅,一位老媪正数着手掌上的要丸。我目测她行,便轻言一问,她果然会这刮头的老活。
从镜中,瞧见刮刀“哧、哧、哧”,在我头顶游走,蓦然有些担心她的眼神。不问还好,一问年龄,就更加担心了。既已落座,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惴惴不安地刮完,一口气也松了。
站起身来,从未遇见的请景呈现眼前:她双手捧着我的帽子,恭敬地等我接过去。这般老行当里的旧礼仪,一时让我有些无措,忙掏钱道谢给她。
回去的路上,我在想:一个77岁的老媪,还在开店讨生活,似乎有难以言说的苦楚呢?
为解或,数天以后,我又来找她刮头,却见卷帘门紧闭。歇业了吧?正合我意。年近八旬之人,吃好吃孬,也应安享晚年了。正衣离开时,她笑眯眯从街头走来,解释道:这两年,都回家给老伴做午饭;他86岁了,好几次都忘了关火,担心啊。
一落座刮头,我即问她生活的来源。以为靠老伴退休金很拮据,开店来贴补家用。岂料她也有退休金,每月2790元;足可保障温饱了。她告诉我:自己很满足了。这就对了。满足感,是晚年生活幸福的底SE。
刮头就十几分钟,脑壳光亮干净了。她也将其一生,向我敞开。人这一辈子,若论曲折,写一本书未必能够叙述明白;要简略,几句话也可以说清楚。
这位拿剃刀的老媪,原本是湖南的乡下女,却嫁到山西的一所军工厂里。她告诉我:明年就结婚60年了。自己这城市户口,还是沾了老伴的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军工企业都从城市迁往山沟沟。因政策的福利,她跟随丈夫一起来到巴蜀,也因此吃上了商品粮。还在“五七”家属队里,学了一个理发的手艺。城市里的户口,与一份固定的月薪。是当年许多人、做梦也难有的事。鲤鱼跳了龙门,她是嫁对了。改革开放后的军转民,他们又从青川的山里,迁往重庆的南坪,抵达这辈子最后的归属地。
刮头的时候,她一再感慨:时间过得太快了,自己在此搭个棚棚理发,到后来租门店经营,明年就30年了。是啊,当年在棚棚里剃胎MAO的Ru儿,已然娶妻生子了。“时光只解催人老。”若往回看60年也是弹指之间。所以生活要向前看,再期许十年,还感甚长。其实也如烟似水矣。
这回刮完头,我起身就取帽子。就凭老姐姐在此为人民服务30年,岂能让她再度双手递帽给我呀。
问她何时停业休息,老姐姐道:“这要看请况了。”她说的“请况”有三点:首先是眼睛要看得见;其次要看拿剃刀的手抖不抖;再就是腿脚要站得住。据此三点,有一项不行了,再好的技艺,也就该歇业了。
我当然是劝她别干了。老姐姐却不置可否。人老了有个事做,也是她的老有所为吧?
南方多竹而少见冰雪。
再说一句,“冰竹”这个店名,即是老媪的名字;诗意与画景皆有,还偷着些倔强。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