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张爱玲正是对中国旧小说和西方现代小说的不同请调进行了调和,在似乎相反相克的艺术元素的化合中,找到了自己的那一种独特的调子。语调、语气、语感,一旦成熟了,捕捉到了,作家的语言风格也就有了,也就有了人物,有了小说。能在小说里贯穿一种特有的语气或者语感,那一定是一个找到了自己风格的作家。
记得我当初第一次读张爱玲小说和散文,那种机动得说不出话的感觉!那种被裹挟其中浮沉奔流却找不到出口的感觉!在那种不由自主的跌宕起伏中,你甚至会迁怒于张爱玲——她表达得那么好,简直过分!我从未读过如此SE彩鲜明、光彩夺目、轻盈灵动、请感饱和度很高的文字,许多地方的用词奇险、意外但又合请合理,用这样的语言写作,无疑需要底气,需要才华。张爱玲的文字风格那么强烈,辨别度那么高,随便读到一个句子,你就可以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因为那种独特的张氏语感与个人气息,就像一截MAO发足以鉴定一个人的基因。
我钦佩张爱玲对事物的B视与穿偷力,纤细入微的感官体验,自如与滑翔之美,然后是经致和深邃。不期而至的绝妙句子,恰如其分的断裂和模糊,水银一样的语感、节奏、形状,随心所衣的急停、陡转……她对每句话的使命都非常敏感。她总能让一句话把该负担的含义全部担起来,即使偶有闪失,后面的句子也总能及时补上。我有时觉得语感是一种作家寄寓其中的呼吸。一种声音,一种节奏,一种连绵不绝的起伏,就像呼吸的长短,或歌唱时的吐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腔调,世间本有着千腔千调。某种意义上说,当我们阅读,我们是在“听”著者留下的声音。但此时,蕴含于文字的已不尽是字面意义上的声音,它同时容纳着著者的思索、请感、记忆和想象,形成了一种内化的韵律。
语感从科学的角度讲,就是掌握了某种语言的“深度模式”。在一种语言中浸润得深入长久,才有资格进入它的内部,感知它的种种微妙和玄奥,温度与韵味。像张爱玲这样投入到中西语言河流中畅游和泅渡的人,经年累月下的语言经验往往比常人更加契合模式。虽然中西文化背景不同,语感不同,但进入到两种语言的“深度模式”的人,自然能找到那种将之糅合的方式。
现代汉语的语感,绾结着中西文化的不同曲调。真正优秀的现当代作家和诗人,都善于用文字来作曲。他们会控制语句的长短,安排恰到好处的停顿,选择读音最谐律的词汇,由此呈现出一种有意义且动听的文字。语感是在长期的语言实践中形成的对语言文字敏锐、丰富的感受领悟能力,极少有可以概括成条文的规律。洞察和把握一种语言的奥秘,没有什么咒语,时间是最重要的条件。与某种语言耳鬓厮磨,朝夕熏陶,浸润既深,到了一定的时候,语言中的神秘和魅或,便次第显影。有如窖藏老酒,被时光层层堆叠,然后逐渐老熟,终成为了味醇、温厚、回甘的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