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那年夏天,为了能够安静复习,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房子的邻居是一位老婆婆,老婆婆姓梁,我们就称她梁婆婆。她门前有块地,夏天,满地里就挂满了冬瓜。
冬瓜是南方特有的瓜菜,它的瓜藤和叶子与其它瓜没有什么分别,它果实却长得奇大。
我刚开始认识这种瓜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酷夏的瓜却给它起了个冬天的名字--“冬瓜”?后来,我想想,啊,知道了,一定是因为它担任降暑消热的大任,所以名曰“冬瓜”。冬瓜是上天馈赠给夏天清凉的礼物,它水分充沛,仿佛整个瓜里面就是一个小水库;冬瓜清热消暑,驱邪解毒,用来煲汤,可以减肥护肾,是夏天最好的消暑瓜菜,它给炎热的夏天带来清凉和滋润,是人们防暑的一大功臣。我常常想,如果夏天少了冬瓜,这个夏天就会黯然失SE,变得枯燥乏味。
大概四五月份,梁婆婆就开始搭瓜棚,用竹竿木枝丫搭成的瓜棚,成行成列,就做了冬瓜的房子。冬瓜沿着篱笆往上爬,往左右攀沿,一路爬一路开花,黄SE的小花儿在里面追逐嬉闹,洋洋洒洒,铺天盖地,还引来了成群的蜂蝶,在花间翩跹起舞,有时候真使人分不清哪是蜂蝶,哪是瓜花,俨然成了一座花的房子,不能不使我常常浮想联翩。
不久,瓜棚里就长满了一条条像小手指般的瓜儿。梁婆婆把它们当了孩子,隔天就去侍弄它们,时而拔草松土,时而浇水施肥,细心呵护,无微不至。
冬瓜长得很快,像孩儿的脸,一天变一个脸,几天不见又是一个样,不用多久,瓜棚满是青嫩的小瓜,开始像手臂大,慢慢地像酒瓶大,到最后长成了小猪一般大,几十斤的重量,抱也抱不动,远看去,就像一只只小猪吊在枝叶上,庞大的果实,把叶子挡在后面,使人只看到冬瓜看不到叶子了。熟偷的冬瓜已经是青褐SE的,深褐SE的皮囊给人厚道智慧的感觉,它里面就藏着尽是琼浆玉液。我就想,这条只有小手指大的瓜藤,竟然可以担负如此这般的重量,真不可思议,这大概是天大的秘密吧!
这无不使我想到,天下肩膀柔软的父母,也可以承受养育儿女成群的重担,承受苦难深重的生命,这种力量,大概来自对人世间无限的向往和好奇吧!
黄昏时分,晚饭过后,梁婆婆总会坐在门前,一边编织渔网,一边乘凉,左右手在丝线里来回穿梭,显得神定气闲,凝神间,像极了一尊佛像,那么庄严,那么贞静。下面是一片瓜地,一阵晚风吹来,瓜果飘香,就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了,什么烦恼,什么苦难,也会被淡化隐退而去了。随着夜SE渐渐浓重,月亮像一枚经美的别针一样悄悄别在树梢上,月SE下面,风轻云淡,瓜棚里住满了人儿般大的冬瓜儿,成双成对,成行成列,隐约可见,像一行行士兵在列队,又像一群人在热闹谈天,那么美,那么使人M醉。我就想,梁婆婆的双手真神,像个魔术师,摇身一变,把这么颗粒大的种子,就变成了一个个人儿大的大冬瓜,多么了不起!多么不可思议!
梁婆婆是个失独老人,本来她是个幸福骄傲的母亲,在儿子两岁的那年,她带儿子赶集,在车水马龙的圩集里,不小心把儿子走丢了。那天,她惊慌失措地找啊找啊,直到太阳归西也不见儿子的影儿。自从那儿起,她和丈夫就丢下工作,每天找儿子,大街小巷,东西南北,天涯海角,就是找不到,儿子好像人间蒸发似的,从此无影无踪。最后他们落得个倾家荡产,丈夫因为伤心过度,得病去世了,留下她孤零零一个,继度残年。家破人亡,夫离子散,都没有使她衣绝自弃。她说,天下的筵席最终是要散的,天下的亲人迟早也是要一一离场告别的,死也不是办法,日子还得过,痛过之后,就要醒来,就当做亲人出国生活去了,哪家没有死过人的?
她挺过来了。然后重新拾起田亩,耕种稼穑,自强不息,过起了自给自足的生活,还常常把吃不完的粮食送人吃,帮助有难的人。
那年我看她常常把瓜送给别人吃,有人经过她门前,就叫人抱一个回去,这个抱一个,那个抱一个回去,都抱回了一堆的欢喜。
梁婆婆也给我抱一个回来,自从哪儿起,我就开始喜欢吃冬瓜了。冬瓜放在床底下,今儿割一块,明儿割一块,帮我度过了一个焦躁惹恼的夏天。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那天开同学会,重回母校,怀着归家欢喜的心请,我又不知不觉来到昔日租房的地方。这里早已今非昔比,昔日的民房变成了高楼大厦,梁婆婆也早已作古西去了。
穿越过时间的河流往回追溯,眼前的这片高楼渐渐模糊,昔日的那片冬瓜地隐隐约约,历历在目,晚风轻轻吹来,梁婆婆坐在门前,穿针引线,神定气闲,像极了一尊佛像,那么庄严,那么贞静,定格为一幅轻轻浅浅的水墨画--画下面是一片墨绿的瓜地,瓜棚下吊这一个个人儿大的冬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