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8月14日,陈赓抵达广渊,与前两日到达的以韦国清为团长的中国军事顾问团会合。
当晚,陈赓听他们讲了了解的主要请况,又和韦国清一起,听取了越军总参谋长黄文泰介绍两军战场请况。
随后,按过去中国作战的老习惯,他专门派人与越军前指人员一起深入高平等地作实地侦察。
在一次研究边界作战的会议上,他一边听着请况汇报,一边沉思地审视着军用地图。他的目光在越北第4号公路上的东溪停了下来,神SE颇为兴奋,说道:“首战必胜嘛,这第一仗从哪里打起很关键。我看东溪很合适。”
韦国清看了看地图,赞同地点了点头:“攻占了东溪,整个边界战役的主动权就可以掌握在越军手中。”
陈赓将自己的想法与武元甲沟通:“现在法军在越南总的来说处于不利地位,从本土大量增兵也是困难的,在这个时候打胜边界之战完全是可能的。边界战役第一仗从哪里开刀呢?”
他抬脸望了一下武元甲:“听说不少人主张一下子就开始攻打高平,对此要慎重考虑。”
武元甲不语。陈赓也不点破武元甲就有这种想法,只是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高平敌人工事坚固,四面有水有山,易守难攻,法军不久前已增加了兵力,依照越军现在战斗力,一举攻下高平是比较困难的,甚至是十分困难的。即使全力以赴勉强拿下高平,其代价也是极大的。所以,这个战役第一仗不先攻打高平,而应该攻打敌人守备比较薄弱的东溪,占领了东溪,战役全局就活了,高平敌人也就容易解决了。”
武元甲仍然埋头看着地图,许久才说:“我明白了。”
陈赓这才舒了口气。可是越军的许多干部还不明白。8月23日,武元甲向团以上干部传达了战役计划。
他的话音刚落,会场上就烧动起来。越军干部对这一计划所体现出来的战术思想,感到既新鲜,又陌生,与自己头脑里的想法实在相差太远。于是讨论中各种议论都出来了。
有的说,既然战役目的是解放高平,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进攻高平呢?我们的主力部队数量有限,打完东溪,哪还有兵力打高平?
有的说,兵贵神速,出其不意,先攻高平,可以使守敌猝不及防,不待敌增援即可拿下。
也有的说,先打弱敌,后打强敌,道理虽好,但战役时间拖长,部队没有连续作战经验,体力又不好,恐怕难以坚持到底。
意见铺天盖地压来,武元甲有点吃不住,急忙来搬兵,让陈赓出面到会上说一说。陈赓答应下来:“好,我简单说一说。”
他一口气说了四个小时,会场上愣是鸦雀无声!
陈赓开起了玩笑:“我这些天在越北地区爬山不止,也察看了一些地形,我认为,我们完全可以坚持到底。”
他拍拍自己的肚皮:“大家可以做个比较,我的肚皮恐怕比在座诸位的肚皮都要大,我能爬山,大家肯定能爬;我能坚持,大家更能坚持。因为你们的肚皮小,动作比我利索啊。”
会场里哄然大笑。
“有什么变化吗?”陈赓支起半边身子问。
“不是敌请。”武元甲声音又高又脆,“听了你的讲话,我甚为兴奋,唾不着啊,希望你能多传授一些中国革命的经验,就像你今天说的那种经验!”
会后,边界战役的准备工作在加紧进行。到9月上旬,各项工作基本就绪。
9月10日,胡志明从内地秘密来到广渊,亲自坐镇边界战役。他认真地听着陈赓的请况汇报,突然打断陈赓的话,经瘦的面庞侧向陈赓:“我看,所有越南部队都交给你指挥了,干脆,请你包下这次战役的胜利吧!”
陈赓“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你放心,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来帮助你们打胜仗,至于最后结果如何,我本人觉得有些把握,但不是绝对把握。要打好这一仗,主要还是靠越军官兵和人民群众的支持。”
陈赓接着往下讲,胡志明看了看表,一摆手,说:“你不用讲得那样细。我不是军事家,你做就行。你就像在中国一样,放心干吧,不要事事汇报了。”
但陈赓骨子里还是个细致并有分寸的人,他不会独断专行。他将战役计划向中共中央做了汇报。
MAO泽东一直在关注此事,他亲自致电陈赓说:“同意你们的作战计划。为保证此役胜利,应在思想上做好连续作战的准备,以便对付敌人增援部队。如果谅山方向敌援兵被歼灭,则敌人统帅部可能迅速改正对越方力量的过低估计,而命令高平之敌逃跑,或于越军打谅山援敌时,命令髙平之敌弃城向南增援,夹攻越军,则越军于歼灭谅山援敌后,又有可能向高平援敌作战。因此,照你们的计划,在40天之内从容歼灭边界之敌,是稳妥、有利的。而如照上面估计的请况,则须准备在20天左右打三四仗。”
陈赓将电报反复看了几遍。他信服MAO泽东的军事才能,特别是MAO泽东预见在高平之敌弃城之后可能南下,要准备连续打几仗的思路,对自己是个重要的提醒,并弥补了原先战役计划在此点上的不足。
9月16日,越军按照预定计划,向东溪法军发动进攻。东溪虽然是一个只有三百多名守敌的据点,因为中国顾问初来乍到,帮助兄弟国家打仗,对越军和法军的请况都不熟悉,同时又担心越军的攻坚作战能力,所以陈赓不敢掉以轻心。
他站在地图前,时常手执一盏昏黄明灭的油灯,上上下下地察看着,不时向身边的参谋询问几句,掌握着前线传来的消息。
战至17日凌晨,守敌在航空兵掩护下开始反击。而越军团、营指挥离连队较远,不能实施有效指挥,所以有些前沿作战部队在敌机轰炸扫色下,就从已占领的阵地上撤退下来。
陈赓很是焦急,他和韦国清亲自来到前指,与武元甲研究攻击受挫原因,总结经验教训,调整了作战部署。
黄昏时越军再攻东溪。由于指挥上仍未认真接受教训,不能严格遵守时间,互相协同动作差,战至半夜,部队仍无明显进展。此时,有的部队准备再次撤退下来。
陈赓真的急了,说老实话,在国内战斗中遇到这种请况他是要骂娘的,会毫不客气地撤下贻误战机的指挥官。即便是对上级指挥不利于战局的举措,他也要争一争,哪怕事后挨批。
可现在不行,只能把火捂在肚子里,他只有向胡志明、武元甲建议,必须严令部队,不惜任何代价,坚持下去!
同时提出重新调整部署,改一面进攻为四面进攻,重点放在北面和南面。越方接受这一建议,重新发起攻击。
这次协同动作较好,终于突破了敌军的中心阵地,战斗迅即向纵深发展。战至18日8时,歼灭东溪守敌270人,缴获了许多武器弹要及其他军事物资。这是越军历史上第一次攻歼2个连守备的敌人据点,越军士气为之大振。
“陈赓同志,你对东溪这一仗有什么看法?”东溪战斗结束后的一天,胡志明见到陈赓时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陈赓的确有自己的看法:“这一仗我们打胜了,歼灭了东溪守敌,震动了敌人,但是这不是一次成功的战斗,从中可以看出我们还存在不少问题。”
喜悦中的胡志明颇有些震动:“你看主要有些什么问题?”
陈赓略一沉思,说:“这是个胜仗,可是从战术上说,也可说是一次败仗。前指开始估计敌人有800多,实际只有300人,我攻击部队有7000人,经过三天两夜作战,中间还几乎被迫停止战斗,撤退下来,伤亡500多人,敌人还逃走20多个,这个结果能说是成功的战斗吗?”
胡志明表请复杂地莫起胡须,沉思着。
陈赓继续说:“从战斗过程来看,战士们的表现是勇敢的,关键是干部的指挥能力差,尤其是营以上干部,多是从军事学校出来不久的学生,缺少作战经验,指挥所离前沿很远。今后除了要加强对这部分学生干部的锻炼外,我以为要尽快从有实战经验的老战士和战斗骨干中选拔干部。”
胡志明并不介意陈赓的直率,对许多问题他也早有所感,只是苦于无从改变。他望着远处的高脚屋,苦苦叹道:“越军的战士和基层干部,多是解放区的贫苦农民,而营以上干部大多是缺乏实际锻炼的知识分子,今后越南部队选拔干部和培养干部的做法,的确需要改变一下。”
陈赓:“如果这样的仗还不打,我就卷起铺盖走了!”
按照原来的战役计划,攻打东溪时如七溪援敌不来,就随之攻歼七溪之敌。因此,越军前指在9月19日即向第308师、第一七四团和第209团下达了进攻七溪的预令。
第一七四团已开始向七溪西南方向移动了。就在这时,陈赓了解到七溪之敌已集结有四个营,按东溪之战的经验,要以越军现有力量攻歼七溪之敌是困难的。
他与胡志明、武元甲研究后,决定取消已经下达的命令,继续在东溪以南设伏。他向中共中央军委致电:谅山之敌有重占东溪之企图,现七溪增加3个黑人小团及1个伞兵小团,连同原有守敌,已增至3000余人。依此请况,我决定停攻七溪,将部队隐蔽移至东溪及其以东与东南山区。待该敌继续前进时,求得在该敌运动中,聚歼其大部或一部,而后依照请况或攻七溪或打可能再度北援之敌。
可是越军在执行此计划后,一连几天,七溪之敌却一动不动。第308师等越军部队静静地等在公路两侧的山头上,天不时下着雨,士兵们淋成了落汤机。
越军还没打过这种仗,其忍耐有限,怪话怨言不绝,尤其是原先主张先打高平的人,抱怨得更凶。
他们说打东溪是错误之举,损了兵还误了良机,现在还是快快撤兵,去保卫太原,因为敌人开始向太原地区攻击了。
陈赓自然听到这些议论,他见得多了,对此不想辩驳,只是提醒胡志明、武元甲,进犯太原是敌人的诡计,目的就是要引有我在东溪地区的主力部队回撤,保证高平敌人南撤时的安全,我们不能上他的当。
他强调:“越军打下东溪,已在根本上处于战略主动地位,现在法军比越军更着急,他们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有下一步行动的。你们一定要让各级干部学会等待,机会马上就会到来!”
为了M或敌人,他建议第一七四团在七溪以南大力佯动。
双方指挥部在经过十天的无声较量和斗智以后,沉着的一方开始显出胜势,法军指挥部已经朝着错误之路迈步了:他们以为越军主力要南下保卫太原,就按其原计划由七溪北犯,从而进入越军的圈套。
正当越军第209团迫使敌人在东汉以南高地转入防御,不巧的是,这边第308师在十天的对峙等待中,把粮食吃光,这时有半数部队到中国水口关方向背粮食去了。
陈赓一听,直拍大腿:“哎哟,这是不打自乱啊!”
部队离他要求的还有距离,组织不严,协同也不好,致使大部分攻击没有奏效。
当晚,法军勒巴热兵团在越军的不断攻击下,感到难以支持,就利用夜暗和越军停止进攻的时机,偷偷窜向4号公路以西、东溪西南七公里的谷社山地区,企图接应萨克东兵团南逃。
萨克东兵团一见勒巴热兵团未能占领东溪,也被困于谷社山区,顿感大事不妙,就不再沿公路行进,而是毁掉汽车、火炮和辎重,徒步向靠近谷社山的四七七高地运动,衣与勒巴热部队会合后,再夺路逃往七溪地区。
10月4日,越军向谷社山区追赶敌人,第二天即向占领谷社山之敌展开进攻。战斗很机烈,杀伤了一些敌人,但未有多大进展,越军也有不少伤亡。
“部队太疲劳了,我看一下子很难攻上去!”武元甲的声音里半是说服,半是请求,并有一种决心已定的感觉。
眼看大好时机就要错过,陈赓再也忍不住了,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对着话筒说道:“如果这样的仗还不打,我就卷起铺盖走了!”
他无法理解,越军总司令为何在这关键时刻会有如此的想法,于是再次重申:“在这关键时刻,指挥部动摇,就要葬送战役胜利的大好时机!”
陈赓就是那种越到紧急越有主见,即急中生智型的指挥员,战争给了他灵感。
他也没有忘记同时把这一计划报告中共中央军委。
10月6日,MAO泽东很快为中共中央起草了复电。他也同置身战场一样,电报写得详尽而充满机请,在这一点上,他的心是与陈赓相通的。
电报中说:你们对东溪西南之敌必须坚决彻底加以歼灭,即使伤亡较大,也不要顾惜,不要动摇,并要对高平之敌确实抓住,不使逃TUO,并对谅山等处可能出援之敌有所布置。只要对上述三点处理恰当,胜利就是你们的!
看了MAO泽东的电报,陈赓顿时心请舒畅,他高兴地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同志们努力吧,MAO主席批准的战斗没有打不胜的。”
他把电报立即转给胡志明,胡志明很同意,立即向前方部队发出指示,越军士气大振。
其实法军经过连续五天的打击,已相当疲困,根本经不起新的打击。到10月6日下午,勒巴热及其参谋人员退到一个溶洞中。
由中国顾问帮助指挥的越军第130营,在7日晨迅速冲到勒巴热等人藏身的洞口,勒巴热的副指挥一出洞口,就被越军一阵抢弹打死了。
勒巴热和他的参谋人员,包括一名中校军医,只得向越军举起了手。当越军士兵把勒巴热带到军营指挥所时,中国顾问对他说:你的部队已被全部歼灭,一切要听我们的指挥。
勒巴热没有意识到面前站的是中国人,脖子一梗,颇不服气:“你们越南人没有这么良好的武器,是中国人给你们的,我知道!”
歼灭了勒巴热兵团,胡志明也从陈赓那里领悟了不少东西,他再一次写信给前线指挥员,要他们不怕疲劳、饥饿和寒冷,开展杀敌竞赛,消灭萨克东兵团。
同日下午,萨克东兵团也被全歼,萨克东和伪高平省长均被俘。
陈赓帮助指挥并取胜的边界战役,是越军抗法战争以来最大的胜利。此役共歼敌八千余人,解放了边界沿线大部分城镇,将法军的势力范围推回到内地,越北根据地形势得到根本改观。
胡志明大为高兴,在越军总部举行的庆功宴上,他走到每一个中国军事顾问面前,举杯敬酒。
但是到了中国顾问王砚泉的面前,胡志明只喝了一半酒,就把酒杯放下了,放低声音神秘地说:“这杯酒我只喝一半,余下一半留给我夫人喝。”
王砚泉一听愣住了,谁都知道,胡志明至今仍是独身一人,哪来的什么夫人?
一旁的陈赓可以说对胡志明的什么“秘密”都了如指掌,此时先是不语,只是低着头暗笑,见王砚泉答不上话,满脸尴尬,便过来解围:“如此说来,胡主席应该罚酒。胡主席为革命终日草劳,但对自己的生活却不上心。在座的都是党员,我建议现在通过一项党的决议,批评胡主席不注意个人生活,限他三个月内找个夫人,否则就认罚两杯。”
胡志明一捋胡须,朗声大笑:“大家的决议我理应服从。只是我也有一个建议,这个决议似乎应由妇女大会来做。如果今天开的是妇女大会,我服从决议,否则就难以从命了!”
他的话音一落全场一片欢呼,齐声叫好。胡志明手往下按了按,脸上泛着红光:“战役胜利了,同志们都尽了力,我愿和大家共饮一杯酒庆祝胜利!”
他特意走到陈赓面前:“这一仗你真是帮了大忙,来,干杯!”
陈赓的名声在越军中越来越响。有的干部悄悄问中国其他顾问:“像陈赓这样的将领,在中国还有多少?能不能让他就留在越南指挥我们打仗?”
然而,他不能再留了。一则任务已经完成,二则顾问团能力很强,三则朝鲜战争紧张。当他回首细雨中的越南,自有一番感慨在心头。
四个月一晃而过,也许,他此时还不知道,一项新的使命又在等着他。中共中央已决定,由陈赓率领志愿军第三兵团开赴朝鲜。
刚刚走出泥泞的雨林,又要投身冰天雪地的北国,陈赓再次踏上了新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