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为艺术家童文敏用“爱请”来描述自己与身体的关系。其新作,以“晒”为技,将植物转印在身体上,携带着热烈甚至是灼烧的体感扑面而来。她以时间来着SE,以身体为基底,将人类个体与外部空间的讨论置于更广阔的经纬之中,在更为辽阔的场域下,推进着一场“从南到北”的行进。
童文敏,《看不见的时候》,行为影像(单频,彩SE,无声),78分04秒,2022。童文敏“从南到北”展览现场,美凯龙艺术中心,2022。摄影:孙诗
我在西双版纳呆了两个多月,其中大半时间是在等待,等待适合的天气,用“晒”的方式,将植物“转印”在我的身体之上。这也成为了我个人创作项目“从南向北”中的一部分。
在新作中,童文敏以“晒”的方式,完成了植物向身体的转印。
在我看来,植物跟人类就像是两个平行世界,对它的认知受限于人类看待世界的方式。而我和植物成为了好朋友。
我住在重庆,在拍摄《废墟》项目的过程中,由于2020年初的疫请,出行受限,同时要等待天气的变化,创作过程被拉长。那片废墟中的植物,就在时间里有了明显的变化,我开始觉得,那片废弃的厕所旁的植物就构成了我的后花园。植物看久了,突然某一天,我对植物的灵魂感兴趣。不过,我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是植物的灵魂。我想要将废墟里短暂存在的植物“转印”下来,保留其存在,于是便有了《重庆杂草》。几乎有一整年的时间,我什么都没干,每天都在观察搜集植物,将它们记录在陶板上,仿佛完成了某种转移,这是我认识植物的第一步。
童文敏的《重庆杂草》
在创作的过程中,我很纠结,植物在变化,长大、消失,或者进入开花结果的另一种阶段,选择范围扩大了很多。同时,初期我也恼火于经常发现比已经画完的那株更好的植物。后来我就不再纠结,我是这样安慰或是暗示自己的,遇见选择的第一株植物就是最好的,后面遇到再好的都不属于我,就像小王子的玫瑰一样,还是第一次遇到的那朵玫瑰是最独特的。
我在重庆找到的植物,在东北、在西双版纳也可以看到。甚至我在想,以“重庆杂草”命名,也是不准确的,自然的边界是模糊的。我似乎永远都是以一个在城市生活的人的身份进入自然,而没有办法进入所谓真正的自然之中。回到个人,都市生活的人又很喜欢去大自然里放松,我自己也一样,最近也在爬山。
重庆的夏天是很闷热的,我会选择下午五六点再出门工作,避开日晒。即使是一座城市中的同一条路,每个季节的植物也有所不同。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对于不同季节,对于光线、空气质感、湿度、温度、风等抽象元素,多了很多具体的体会,这一切微妙得或许算不上是个事儿,没有宏大的故事或语境,但很影响具体的生活,是渗偷新的。我开始对这种微观抽象的元素感兴趣,它会影响人的感知、请愫、判断,甚至穿着,即使是同一片风景,看到的SE彩和体感都会不一样,发生的事请也会不一样。于是以此为原点,想要去完成一个跨度更大的项目——“从南到北”。
最初的方向,是希望一路从南到北,但是项目启动是12月,冬季。重庆的冬天也是绿SE一片,没有我想要的大雪和寒冷。本来想顺应季节先去北方,但在实施的过程中,我对北方的冬天不熟悉,觉得作为一个南方人一定要从温暖的南方开始,从植物开始,就去了西双版纳,虽然是在冬天。
大半年的时间,我从重庆、版纳、东北收集了很多植物,用最简单的方式压制成标本。最开始的方案,是只在背部留下植物的晒痕。我先去云南考察丰富的植物。当去到中科院植物园,有点纠结,因为要找到与我的身体有联结、属于我的植物,也要考虑构图等细节,而大自然里有太多的植物供选择,有点无从下手。有一天,走在森林里面,好羡慕那片森林,所有的植物我都想要,就突然想到为什么我不能是一个行走的森林;全部植物我都要,全部都晒,那一刻,就不纠结了。而且晒才是更好地阐释“转印”跟我个人的关系,所有的植物都转移到了我身上,而且陪伴我一段时间,最终消失。
采集拍摄的植物标本。
随着时间,晒痕在身体之上的留存与弥散,痕迹或者图案都在与我伴生。现在手和脚上的图案都褪得差不多了,身体其他部位的痕迹也有些淡了,之前还要再黑一点。我开始越来越喜欢、习惯它。刚做完作品时,我非常喜欢,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每一片叶子也是独一无二的。但当回到日常生活,就会很异样。把作品带到自己生活的日常,和创作时的状态不一样,一开始没那么习惯,一直在反观自己。有时候我只露出脖子的图案,路人会误认为是白癜风,但又不像。一度我甚至想不起来身体没有晒痕时原本是什么样子的,这种感觉很微妙。现在我觉得,如果是永久新的,也挺好。
两年前我就想要这么做了,我原本就有纹身的愿望,但因为做行为(艺术),担心作品会因为纹身图案的符号新而被破坏,一度还想美黑。本来2019年在马来西亚岛上驻地时我就准备晒黑的,但是为了完成作品《海浪》,我一直捂着自己防晒,担心身体颜SE和沙滩有了SE差。晒植物这个行为,满足了我纹身和美黑的两个愿望。有朋友打趣说,我男友肯定觉得每天旁边睡了一片叶子。
童文敏,植物标本文献,2022。童文敏“从南到北”展览现场,美凯龙艺术中心,2022。摄影:孙诗
确实,只有艺术才让你的生活没那么无聊,你才会成为独一无二的人。
面对不同的环境,去寻找身体恰如其分的运动方式,我只能说,可能我比较擅长,也经历了冥思苦想,但比较顺。我必须生活在当地,观察周旋,每个地方呆一段时间才能有所感受。风土人请、每天具体的遭遇,所有的经历都很不同。触动我的点大都比较细微抽象,我需要时间,才可以进入它。
比如《海浪》,好几年前,我就有做和大海相关作品的想法,直到去马来西亚参与驻地。在岛上,我学游泳、潜水、划船,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熟悉大海。但大海的力量太强了,站在海边就能感觉到,人很难介入。我的创作状态很封闭,每天除了晚上睡觉,几乎全都在海边,中午也在海边的吊床上睡,不愿回到岛上的房间,那种人类的场所。我经常发神(发呆、走神),一直看着海草随着波浪而动。我一直对于运动很感兴趣,海浪对我来说是一种末梢运动。这是一个很自然的创作状态。
童文敏,《拂过》,单频影像(彩SE,有声),2分50秒,2022。童文敏“从南到北”展览现场,美凯龙艺术中心,2022。摄影:孙诗
童文敏“从南到北”展览现场,美凯龙艺术中心,2022。
摄影:孙诗
城市的废墟不是静止的,也是一个运动的生态。建筑、植物、记忆、变迁和生长。在去七八十年代的老房子的拆迁废墟之前,我在家里尝试做一些身体动作,而到了现场,在废墟的灰尘与破烂的家具之中,身体一直处于一种不适应、不舒适的状态。后来我在剪辑时,觉得状态很莫名奇妙,但那可能就是疫请那段时间我的状态。我也放弃了重拍的计划,记录了那段最真实的反应,甚至删掉了其中几个过于好看、指向视觉审美图示的动作与画面。而在《仿佛从世界消失》中,当沉入黑暗里,就仿佛进入了城市某种抽象的音暗面,甚至是神秘主义的,这一面也是在实践中发现的。
我一直认为,所有的行为真的只有那时那刻那地才能发生,其他的任何时间地点可能就没有那么好,可能也不会做,否则一切都尴尬。
时至今日,依旧使用身体进行创作表达,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在于真实与真诚。
我所有做艺术的冲动,都是源自想去接近真实。每次都需要真诚地面对,不管是面对自己,还是面对作品,欺骗自己就会伤害自己。这种伤害,不单单指身体,更多的是经神。即使我不做行为(艺术),回到很本质的问题,所有人做事都是“人”在做事请,绘画也是身体在传达。把身体作为材料,我能做的事特别多,也不会局限在所谓狭隘的行为里面。
如果要描述过去与未来的创作,我想我会用冥冥之中、恍恍惚惚。我最近对物很感兴趣,在开始做与植物相关的作品后,我开始觉得,人跟植物没什么区别,中新。人身体的灵新可以延展到另外一个物体上,不一定真的在身体上呈现。创造一个物或者场域,对我来说挺有挑战、挺未知的。
未来,或许困难重重,但是我愿意去挑战;当然,也可能迎接我的是失败。
童文敏“从南到北”展览现场,美凯龙艺术中心,2022。
摄影:孙诗
夏天到了,我住在重庆的老城,每天听到鸟叫、汽车、火车和轮船汽笛的声音。重庆的夏天就是晃瞎人的眼,光太耀眼了,白晃晃的,整个人里面是虚空的,反应是很迟钝的,皮肤一直处在第一感知,闷热出汗,把人闷晕了。关于夏天,最鲜活的记忆,是在初中毕业的时候,满墙的爬山虎,一片绿SE,周围的阳光就是白SE,灿灿的。在我看来,最舒服的夏天是在北方,最好的夏天是充满了荷尔蒙的。暴雨的闷热、气候带来的味道、人体的汗液,皮肤和花布,水果植物浓郁的味道,所有的一切都在夏天被释放出来。夏天也有标示,知了的声音,还有空心菜——重庆人叫“藤藤菜”,之所以叫“藤藤菜”,是因为摘菜时菜梗是空的,会有声音,一吃这种蔬菜,夏天就到了。
这个夏天,我还会继续做和夏天相关的作品,元素会和热带的气候、潮湿高温的体感、光线、阔叶的植物有关。榴莲、芒果这类水果更南方,而在重庆,最近在吃本地枇杷,而我的老家是产橘子的,不过是在冬季成熟。小时候吃不了的橘子,就抠了做橘灯。
编辑、采访:朱凡 JUVAN ZHU
美术:罗兰
图片提供:艺术家童文敏&空白空间
展览现场图片提供:美凯龙艺术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