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杭州日报
袁长渭 摄
我知道父亲会骑着电瓶车,等在镇上的公交车站接我回家。我还知道,这肯定是热锅热灶、红红火火、阖家团聚的吉利年
傅淑青
小年夜,父亲在朋友圈晒出一张“合家团聚”的年对,黑字红底,遒劲有力,我点了个赞,又留了三个卡通大拇指。我睡眠一向极好,看到父亲的年对,失眠了。
又到了岁暮年关回家的时候。那晚,我拉开窗帘,朝老家金华浦江所在的西南向凝望。看到的,是城市高楼绚烂的霓虹灯,但我脑海里想的,却是老家那个巴掌大的浙中小镇——白马镇,还有长期生活在镇上的父母。
455天了! 2021年秋后我便再没机会回家。回家的路不长,有两种出行方式:从杭州东站坐高铁到义乌,再从义乌转城际大巴到镇上,或是从杭州汽车南站上车,两个小时左右直接抵达镇上。因疫请和工作特殊新,短短80公里归家的路,竟成了这一年多我一直跨越不了的“万水千山”。
在浦江,管春联叫“年对”。小年夜前后,父亲总会去街上购一张红纸,裁下四张长方形和四张正方形,在墨汁中倒入一小包黄铜粉,调制出不浓不淡适合写字的金SE墨水,挥毫泼墨一番,写上提前拟好的新春对联和横批。以前父亲是为省钱,黄铜粉1元一小包,四尺大的红纸卖2元,还能用裁下的红纸边角料给我和姐姐包红包。若是买同等大小的八张春联,售价起码二十。我和姐姐工作后,家里经济日趋好转,父亲还是改不了手写春联的习惯,已经变成我家新年必不可少的仪式。
父亲顶不喜欢“新年大发”“恭喜发财”这样俗套的词,他喜欢“鹤鸣九皋”“春日暄和”这样雅致的成语。他的年对每年都不一样,部分对联和横批是日历本抄录的,更多的是父亲自己编撰的。父亲只有小学文化,没有系统学过平平仄仄,对偶、押韵虽有瑕疵,但毕竟是体现父亲的心境之作。这些对联串联起来,就是父亲的一生。可惜,我没有刻意记录。我能记得的,只有父亲写的部分横批。
2016年正月初九,我独赴杭州工作,小镇还沉浸在浓郁的年味里,到处是鞭炮的炸裂声,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浓重的火要味。彼时的我是职场小白,工作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母亲安慰我大不了跳槽,父亲始终沉默无语。我气鼓鼓走出家门,没走出几步,回头忽然看到门楣上新换的红SE横批在风中唰啦啦作响,上面写着“高飞远翔”四个大字,正是父亲的手笔。
我在外求学、工作近十年,每每给家里去电,接电话的全是母亲。母亲偶尔不在家,拎起电话的父亲顶多问我吃饭了没。那天送我上车的也是母亲,父亲甚至没送我出门。但回头看到春联的那一瞬,我明白了,这不正是父亲对我的祈盼和祝愿吗?
冷淡寡言是父亲的“伪装”,他也有柔软的内心。2020年腊月廿三,是姐姐新婚的大日子。婚礼T台上,父亲将姐姐的手交到姐夫手中,对他说,我把心爱的小棉袄交给你了。婚礼进行曲奏得正欢,姐姐和姐夫甜蜜地手挽手往前走,父亲依依不舍的目光在后面追。当晚回家,他用婚礼剩余的红纸写了一张“桂馥兰馨”,祝福姐姐和姐夫婚姻美满。
2021年冬天,父亲在杭州动完手术出院,伤口还未完全愈合,第一件事就是央母亲去买张大红纸。裁纸,蘸墨,鲁袖,蹲马步……写下“早占勿要”四个大字。这张横批,比什么时候都写得更加龙飞凤舞、恣意泼洒,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吓退病痛的纠缠。
随着疫请防控政策优化调整,我和我家人都已“阳康”,疫请再不能成为阻断我归家的理由。父亲向来内敛,他不像母亲会打电话问我何时归家,但一张“合家团聚”的年对,就已完全暴露他的所思所想。
我立马抢了车票,给父亲发去微信:年三十一早的高铁票已订好。没多久,母亲欣喜地打来电话,说今年不用去邻镇姊姊家了,三个人过年就不恓惶了,还嚷着要去定正宗山货。电话里依然没有父亲的声响,此刻的他,或许正对着日历数日子,或许已经在拟写横批下方的对联。
明天就是年三十了。我知道父亲会骑着电瓶车,等在镇上的公交车站接我回家。我还知道,这肯定是热锅热灶、红红火火、阖家团聚的吉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