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吉林日报
前些天,迎着微凉的风,和父亲走在路上。不知道走了多久,恍惚间,竟觉得这一生我也像是这样和父亲一起,在一条长长的路上慢慢地走着,走到天与地老,走到世事的无常都归于沉静。
小时候出门,父亲总是走在我的左侧,把我夹在他和路边的中间。他的左侧,是呼啸而过的轿车和发出轰隆声响的大货车。路并不宽,有的车甚至是擦着父亲的身子过去的,然后甩出一大团夹杂着尾气与灰尘的风,砸在我们的脸上。父亲会加快脚步,走到我的左前方,用他的身体为我拦截下烟尘,即使只是一小部分。
在父亲的身后,我可以放心地低头走路。他似是屏障,隔开马路上的车水马龙,把我护在内侧,任何想要冲击我的危险因子必须先从父亲身边突围。我偶尔抬起头来,父亲刚好转头,我便看见他炯炯有神的眼睛在不断地扫视着,探照灯一般,关注路面变化、警惕人车来往,一只手背在腰后,时刻准备着伸出,把我拉到他的右侧。父亲的路走得很直,不像我,走得歪歪扭扭,若此时是雪地,父亲留下的脚印必然是笔直的一条线。跟着父亲走,永远都不会M失方向。
有一年深秋,父亲带着我沿一条小路登山。路边长着红枫,像是晚霞诞生的源泉,红得铺天盖地,红得惊心动魄,只是在树下走着,一股旺盛的机请就止不住地从心底冒了出来。父亲显得兴致勃勃,走得很快,不多时,我就只能望见他的背影。稍一停下休息,父亲就消失在了红枫的深处,侧耳倾听也捕捉不到他的脚步声,只能听到秋风飒飒,枫叶嬉笑着发出沙沙的声响。我不敢犹豫,虽然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喉咙间卡着一枚燃烧的枫叶,但还是迈开脚步,一层层地向上爬。
“我以为你要歇一会儿才能爬上来。”父亲没有走远,他就在隔着两个转弯口的平台上等着我。我笑了笑,走到了父亲身边,没有停留,继续向上攀登。
父亲这次反倒走在了我的后面,和我保持着一段台阶的距离。或许是担心我体力跟不上,一脚踩空,他能在后面接住我。但正因为父亲在后面,让我有了被追赶和鞭策的感觉,不肯放慢脚步。我不可能永远走在父亲的后面,我总要走到前方,去领先,去探索,去超越,去走属于我的道路。想到这,内心的骄傲如枫叶一般,突然燃起熊熊火焰,让我的目光变得分外坚定。
当然,登山不仅是为了攀登,也是为了攀登途中的风景。我不时地向两侧望去,树林音翳、山谷幽深。远方,天地辽阔,群山颔首。那些高不可攀的峰峦叠嶂,都俯下身子,而那些纷纷扰扰的,都被树木遮挡。人间已远,靠近的,是自然的永恒与博大。
这些都是我跟在父亲身后时未曾注意到的。此时,它们迅速占领了我的胸臆,在里面生出了层云。
不觉间,父亲已经跟了上来。他没有说话,站在我的身后,直到我回过神来,然后一起继续攀登。
越往上,疲累就越是沉重。我脸上的汗水已经不满足于安静地待着了,争先恐后地向下落去。父亲喘粗气的声音仿佛还比我大一些,但他并没有停下,保持着既定的节奏,守在我的身后,如最坚强的后盾。直到登顶后,我才发现父亲的腿在微微地打颤。
我后来知道,那时父亲的膝盖抱恙未愈,走起路来会有隐隐的疼痛。闷头爬山的我,并不知道他在我的身后,承受着怎样的痛楚与疲惫,我只记得在山顶上时,他望向我的眼神里满是欣慰与鼓励。
昨日去登山,下山时,看见一对父子。儿子走在前面,父亲走在后面。儿子的眼睛炯炯有神,探照灯一般,左右扫视着。父亲的目光只在儿子的身上,神态安然。
多么熟悉的一幕!我意识到,我也到了该下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