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新民晚报
家有一渔翁。幼时出生于山区,村边流淌着泱泱大溪,捉鱼莫虾是常事。后来上学教书做学问,成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终日窝在写字台前的城里读书人。直至十年前退休,重萌童心,隔三差五就钓瘾难忍,终成远近略有小名的老渔翁一枚。
城里的渔翁主要是辗转于远郊的养鱼塘。近郊几乎无处可下钓了。当年城乡接合部的鱼塘,这十来年基本已扫除干净。那年我曾跟着渔翁去过一个叫联明村的地方,从七宝踩着自行车过去不过二十分钟,便是一大片空旷地,极目望去,还可见绿皮火车隆隆驶过,其间点缀着几方水域,阳光下闪着亮,那就是他下钓的地方了。倏忽数年过去,那片地方但见它起了楼,但见它涌入了人,新楼盘起名为白雪公主什么的,俨然已成沪西南次繁华区域,鱼塘自然已了无痕迹。于是渔翁便将目标移往远郊,比如毗邻浦东机场的南汇地方、与江苏地界接壤的罗店某村等等,让儿子驾车送去。更有几次,有渔友相邀,搭人家的车,到了苏北浙东地区。痴M于钓鱼的人,是不畏路途遥远的。
有兴趣的事干起来不会嫌苦怕累。冬三九夏三伏,赴钓照常。凌晨起床,天亮前就出发,脸上晒出老斑,耳廓长了冻疮,均无所谓。曾有同行者告诉我,那次隆冬大寒,水面结了冰,别人都打算打道回府了,他却去塘边垃圾堆里寻得一根废弃的自来水管,硬是在冰面上砸出一个窟窿来,下饵垂钓,乐呵呵数小时方尽兴而归。
钓得多了,技术便日渐长进。有次到鱼塘去,竟然拉上来一条二十多斤重的大乌青,让那位以时间计价的鱼塘老板心疼得嘴都歪了。钓者有专门术语,称钓上来的鱼们为“渔获”,我家这位的“渔获”最高纪录好像是七十多斤,耗时半日。这个光辉业绩,他常在钓友间炫耀。
每每“渔获”多了,我便犯愁。再好的美味佳肴,食多了也会腻。先是我闻不得这鱼塘河鱼的腥气了,再是家人们面对红烧清蒸都已恹恹,炖了浓汤亦未见讨好,然后广送亲朋好友。几年下来,起先大家都雀跃,后来连邻居都勉为其难地说,谢谢啊,您太辛苦了就别再送了。无奈之下,有时我便将送不掉又不舍丢弃的“渔获”们收拾干净后纳入冰柜,以备偶尔补充一下餐桌。不承想,前几个月,我从冰柜底部挖出的这些冰冻“渔获”,竟就成了全家蛋白质的重要来源。渔翁于是很自豪地称道,体会到深挖洞、广积粮之好处了吧?
钓鱼取乐,好像并无新价比之说,重在过程,不在于有多少收获。有一年我与他一起去百慕大,因了传说中那地方总有沉船坠机的怪诞,我们才好不容易筹成了一次游历。岂料这位渔翁甫一抵达,就被海边一家招徕海钓的广告吸引住,断然决然花不菲之价报名,次日天不亮就上了那钓船。一整天,在加勒比海的风浪中颠簸,黄昏时分只见他拎了一根手掌大小的黄绿SE怪鱼上了岸,晒得乌黑的脸上布满了舒畅和惬意。船主大约对于他几近空手有点愧意,就让我们到一家华人饭店去免费加工此鱼,那位同胞老板也很慷慨地赠送了一块豆腐,与半尺长的鱼儿一并煮成了一碗鱼汤。我闻着直觉着腥气,渔翁却“吱溜吱溜”地嘬得快乐,说是真鲜美啊,就差吟叹此物只应天上有了。
渔翁如今虽已八十开外,却还耳聪目明。钓竿在手,甩出去细细的钓线十来米长,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串米粒般大小的浮标略有一动,他就能看清并飞速提起。虽然十有九空,吞了鱼饵的家伙已经逃之夭夭,但渔翁还是神清气定,乐此不疲。他说,他的好身体、好心态,就是这么练出来的。